陆杳虽然巴不得看温有鱼生不如死，但是眼前温有鱼这幅流浪汉都不如的凄哀样子，她却反而解气不起来了。
陆杳才懒得去剖析整理自己的心情，她从来都是顺自己怎么爽怎么来，反正有陆安娜在，温有鱼注定不会开始好过了。
陆杳正要离去，脚踝却被抓住了。
“告诉我。”
温有鱼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满脸脏污凌乱，眼神却不让任何人觉得他可怜滑稽。他自下而上紧盯住陆杳，眼神凌厉。
“告诉我陆远的全部。”
“求、你。”
饶是脾气暴躁的陆杳也被温有鱼那穷途末路悍匪般的眼神震慑了几秒，回过神后恼火不已。温有鱼到底哪来的脸继续过问陆远的事情？等一切完了才来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只是——
陆杳冷笑一声：“好啊，那我就全部告诉你，你可要听好了。”
温有鱼对陆远的感情有些超出她的预想，可是这样更好，此刻的温有鱼越爱陆远，那么他将越受折磨。
陆远在冰冷中醒来了。
视线从没有刷漆的红砖墙壁转移到窗格拼接粗糙、正时不时剧烈颤抖的玻璃窗户上。霜色月光如一只潜伏着的凶猛野兽，在这间破败的砖屋周围无声逡巡，伺机而动。
陆远抖了一**子，害怕被捕猎者发现，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的户口在县城，因此他的小学也在县城。毕竟那对夫妇不至于为了甩开他而大费周章。
他们只是强制他住校，然后给了那个远房的姑婆一点钱，让他在其余日子里住在姑婆小农村里的家。
他每个周五下课，都要坐四个小时公车，回到那个充满鸡鸭屎味的住所，不停地帮姑婆干两天的农活，然后在周日下午，赶最后一班出村的公交，在夜色中回到学校。
他知道自己有个妹妹，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但他知道妹妹是造成他被抛弃的“凶手”。毕竟姑婆每次打骂他时都少不了用“妹妹”两个字来羞辱他，提醒他谨记自己的下贱。
可他偏偏还记得自己曾经得到过的、转身即逝的名为“家”的温暖。
那个时候，蒋小云每每望向他都是笑着的，虽然她的眼角已经有皱纹，面庞上也出现了一些黄斑，但是陆远却觉得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她的手是柔软宽厚的，牵着他走出福利院的时候，他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出了神。
“小远，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了，安心住在这里吧。”
陆家和把他抱在腿上，拿玩具轻声哄着他；蒋小云在一边含笑看着两人，手中整理着花花绿绿的童装——全是为陆远新买的。
陆远背着新书包走进幼儿园的时候，懵懵懂懂，犹在梦中。
“陆远，你爸妈来接你啦！”
陆远回过头，蒋小云和陆家和站在远方，朝他挥了挥手。
“小远，妈妈怀孕了……你要有妹妹啦。”蒋小云拉着陆远的手，笑容洋溢着陆远从未见过的幸福。
妈妈开心，那么他也就开心啦。
妹妹的到来，是件好事呢。
“让他走开啊！让他走开！别让我看见他！”蒋小云不顾自己还大着肚子，跌跌撞撞跑离了陆远，表情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似的。
陆家和扶住她：“老婆，你别……”
“宝贝会讨厌他的……她会生气的，因为我们领养了一个哥哥去抢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小小的陆远好想上前抱住自己的妈妈，但是他不敢。妈妈哭得那么伤心，虽然他理解不了妈妈在说什么，但是他明白妈妈是因为他而难过……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夜里，陆远偷偷来到客厅转交，听见陆家和在电话里重复的模糊字眼：“产前抑郁”、“心境障碍”……
“爸爸，妈妈没事吧……”
陆家和看了一眼自己被轻轻扯住的衣角，那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连关心都那么卑微不安，像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陆家和带上门，甩开了那只手。
陆远是个好孩子，但是他的妻子，和他们期盼多年的、即将降生的嫡子，更为重要。
陆家夫妇把陆远丢给姑婆后，除了被姑婆要钱时，几乎完全忘了曾经收养过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一心都扑在自己等待了十多年的亲生骨肉上，不记得自己女儿上的高级私立小学的两条街外，就是养子所读的公立小学。
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年级组织的课外活动，陆远意外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女人抱着小小的、娇嫩可爱的女娃娃下了车，一直抱到校门口才舍得让人下来。女孩儿看上去对这种行为讨厌极了，红着一张脸细声细气地叫着什么。但那对夫妻丝毫没有介意，即使最后，女孩儿推了他们一把独自跑走，那两张脸上依旧写满溺爱。
那就是妹妹。
陆远无比肯定。
因为她挥霍着他梦寐以求的宠爱。
六年级的时候，陆远忍不住偷偷找上了门。
他已经等了好几天了，翘课守在私立小学气派的大门口。今天是个机会，因为附近有一个活动，造成临近路段交通严重堵塞。
小小的女孩走了出来，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吃着小零食。
陆远慢慢走过去，呼吸急促了起来，几乎感受不到氧气。终于近了，他看清了那张脸。水盈盈的眼睛，圆润的鼻头，粉色的小嘴一开一合地吞进他梦里才会吃到的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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