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你的东西吧。”顾骥遥将牛排切碎了放到陶纾的碟子里。陶纾一点也不吃惊地木然吃着。
“明天，我会派小何送你坐船去滋城。到了那里，你找个地方上三五个小时，你就会见到裴亚樵。”顾骥遥平静地说着一桩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
“那……家里呢……”
“你不用管了，我会安排的。这顿，算是你我最后的晚餐。”顾骥遥说着，唇角浮起了一丝笑，略苦，又略带了些讥诮。
“一路顺风。”顾骥遥举起了红酒杯，不等陶纾也举起来，他先一饮而尽。
陶纾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喝下之后，只觉得耳朵突然嗡得一声，眼前的一切跟自己好像隔着一层东西。那声音，那人影，像一场映画。自己演着其中的一个角色，身不由己的被人牵着走。顾骥遥的目光基本不再落在她的脸上，他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陶纾也想再要一杯，他笑着拒绝。
陶纾想起元旦那天晚上喝醉会的闹剧，他不想再看，自己也不想再演了。她抓着刀叉大口吃肉，却连舌头都像蒙上了一层东西，隔断了味蕾。满口美味多汁的牛排，尝不出来任何滋味。
回到家的时候，修齐依旧在跟顾骥遥生气。冲着他们两个翻了个白眼，“你如今还敢带嫂子出门，就不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顾惠清拍了她一记，叫她不要乱讲话。云骐好奇地问修齐：“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修齐哼了一声，懒得跟小屁孩解释。顾夫人叹了口气将茶杯递给顾骥遥：“你们去给爸爸和奶奶请安然后赶紧休息吧。这都什么日子，日本人还没来呢，一天天的就跟打仗似的。”
顾骥遥端着茶杯，跟陶纾一起去给父亲和奶奶一一请安之后回到房间。
陶纾坐下之后，人还是懵的。康婉如问她怎么了，她没吭声。顾骥遥敲了敲内间门，她站起来。顾骥遥递给她一支小巧精致的柯尔特M1908，枪柄是黑色橡胶。陶纾木然看着顾骥遥在她面前演示了一下如何装弹如果拉开保险，如果开枪。
“记住了吗？”陶纾摇摇头。顾骥遥又拉着她的手演示了一遍，“能吓唬人就够了。”
沉甸甸的铁疙瘩被硬塞在了陶纾的手里。
“衣服不要带了，不要紧的统统不要带，钱和首饰多装些……”顾骥遥的声音就一直在耳朵响着。认识许久都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健谈的人。乱七八糟叮咛，他一点都不嫌多嫌烦。就好像他已经准备这一天准备了很久。说到最后，见陶纾一直都没反应，他也闭上了嘴，凝望着她呆若木鸡的神情，退出房间：“休息吧。以后，可能没有这样安静的日子了。”
陶纾听到关门声，才回过神。掂起手里的铁疙瘩，起身放进手袋。打开手袋的时候看到她已经做好的荷包，里头已经装上了她绘制的平安符。本打算吃饭的时候送给顾骥遥，却被顾骥遥的话夺走了心神，把这全忘了个干净。她走到门前想开门，又犹豫的缩了回来。
“收拾东西吧。”康婉如掩饰着自己的雀跃，低声道。
陶纾躺在床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躺到了床上。
康婉如也不生气，点点头：“也对，顾骥遥说了不要带东西，带钱就够了。”
陶纾撩起被子捂起了自己的脸。
康婉如知道她心里难过，这里面，可以说自己是有愧于她的。如果下一世可以遇见，一定不吝还她。她转身走到窗帘后，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荣城最高的房子的灯光。仔细些，还能听到夜航的轮船的汽笛声。她终于又要见到裴亚樵了，虽然裴亚樵只能看到她的肉身。不过事情一步步都在按照她和陶纾的计划行进着，那么找到师父，让她和陶纾各归其位也是迟早的事。
一切达成所愿，吃些苦受些委屈又算什么？
她透过玻璃窗遥望着荣城的五光十色。
“小年，小年？”陶纾在院子里左右寻觅。松叔跑过来，“少奶奶，找狐狸啊。又是好些天没有回来了。野东西就是野东西，明明家里比外头好，还非要往外跑。”
陶纾轻叹了一声，松叔看她的神色，立即道：“这回回来，我就把它关笼子了，不叫它乱跑了。”
“不用了。”陶纾笑了笑。好歹相识一场，本是想同它道个别，没想到它神龙见首不见尾。算了，本也是萍水相逢。她狐的性命比人长得多，这会儿告别伤感，过了些年就都不记得了。既然总是会忘，又何必浪费。
顾夫人领着松婶和修齐出去采买年货，本来想拉着陶纾一起去，陶纾想着不知道顾骥遥什么时候会叫人来接自己，摇了摇头，说腿还有点软，不出去了。顾夫人就让她在家好好歇着。
顾惠清在屋子里一边监督云骐练字，一边织着毛衣。这回织的是件成年人的毛衣，宽大的衣围一看就是戴大当家的身量。她看陶纾两眼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笑了笑：“要学吗？给骥遥也织件吧。”
“回头再说吧。”陶纾笑了笑，上楼去看了一眼顾老夫人。老夫人正在念经，陶纾听了一会儿，感伤的心渐渐平静了些。老夫人慢慢睁开眼，看着她淡淡的怅然，“怎么了？”
“没什么，逛不动街，又不想坐着不动，就各屋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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