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你家住哪儿？”
饭后，许承礼执意要送许潜回家，他先发动了汽车，才从后视镜里看见林朗的蓝毛，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于是随口问道。
林朗这几天一直和许潜待在一起，但是他觉得说自己和人家儿子成天一起睡觉很怪，所以让许承礼把他送回了他自己家。
林朗到家的时候，老妈不在，只有张叔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看到林朗回来，也没什么意外，眼神都没从电视上撕下来，在兜里摸出了烟盒跟打火机抛给林朗。林朗接过来一看烟壳子，赞道：“好烟。”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张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隔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我刚一下子忘了你学唱歌的。”
林朗带上门进屋，在玄关处一边脱鞋一边把外套从身上剥下来抖抖，问：“我妈呢？”
“逛商场去了，”张叔把电视关了，招呼他坐，“来，刚好你妈人不在，咱爷俩聊聊。我问你啊，楼顶杂货间那个门坏了，是不是你整的？”
“……怎么可能。”林朗心虚地说。他想不会吧？这门有这么脆？
live没去成的那天晚上，他拿琴的时候感觉门给卡住了，稍微使了点儿劲，门差点儿给卸了，不过差点儿就是没有，他专门看了，还连着轴呢！
“少忽悠我，你那个琴原来竖着放现在斜着放，灰也擦过了，肯定就是你干的嘛！好几天没回家了，啥时候爬天台上去的？”
林朗：“……”
“成天冒冒失失的！阿朗啊，你看你挺清楚一男的，一动手就到处搞破坏，在家里无所谓，到了外面这哪儿还行得通？”
“嗯嗯嗯。”林朗忙不迭地敷衍，在沙发上待了没两秒钟，就像屁股底下有刺似的坐立不安，站起来想溜，又被张叔叫住。
“姓陈这个女的是你们班主任没错吧，手机号139的，”张叔慢悠悠地掐了烟，把通讯记录点开给林朗看，“人找我告状来了，说你最近老逃课，晚自习都不上，怎么回事儿？”
每天都在一中门口等许潜放学的林朗：“……”
“我还没告诉你妈，够义气吧？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骂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张叔揽住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坐下来。林朗很抗拒别人碰他，但因为是自己理亏，不能发脾气，就更憋屈了。
“没什么好说的，就那样。晚自习没意思，班上吵死了，”林朗轻轻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拨下来，“还有，不要碰我。”
张叔猛地转过头来，默默地瞅他。
“我南方人，不习惯摸来摸去的，”林朗毫不避讳地看回去，坐得更远了一点儿，“谢谢。”
张叔张了张嘴又闭上，直接给气笑了：“我告诉你林朗，你要是我亲儿子，我就揍你一顿。”
“还好不是。”林朗无辜地眨眨眼睛。
“那当然了！不过一大小伙儿十七八岁了还要挨打，你不丢脸我都替你丢脸，”张叔叹了口气，“算了，跟你没得讲，洗澡去吧。”
林朗虽然跟继父没什么感情，但也没有对着干的爱好，乖乖拎上衣服洗澡去了。他在洗头的时候，浴室门又被笃笃敲响，张叔隔着门喊他的名字。
林朗稍微把水关小了一点儿，装作不理会，其实竖着耳朵在听：
“阿朗，不会读书也没关系。就算最后学艺术走不通，以后也可以跟我跑跑小生意，但是你不能这么早就混，起码把高中读完啊。平常可能看不出来，你都不知道私底下你妈一天天愁的……你不心疼我老婆，至少也心疼心疼你亲妈，你觉得呢？”
林朗没有应声。
张叔静静地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会儿，随后热气攀上磨砂玻璃，水声喧嚣不息。他摇着头走了。
浴室内的镜子上起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擦去后映出十七岁的林朗的脸，模样很端正，是年轻的时候不显年轻、老了也不显老的英俊，头发是蓝色，眉毛是黑色，头顶上空空荡荡，没有恼人的倒计时呼啸而过。
孤独在夜里宛如病毒蔓延。
林朗低着头，一拳砸上墙壁，连镜子也跟着震颤。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他就要把许潜送走了。
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会像戳破一个肥皂泡那样轻易地死掉，在指尖上留下的湿痕也会很快风干。
一个人竟然是这样微不足道的。
为他逃课值得吗？
不值得吗？
**
另一厢，许潜客气地道了谢下车，还没走出两步，许承礼在身后摇下车窗叫住了他：“不请你爹坐坐？”
然而不消一刻钟，他就会后悔自己这个多嘴的提议。
在客厅的沙发上，许潜和许承礼就这样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他们父子俩长得非常相像，脱下大衣后，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衫，乍一看简直像照镜子一样。
在这个沉默的片刻，许姓的这对父子几乎同时在打量着对方的过程中想道：日子过得太快了。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许承礼说，“我现在见你一次一个样，原来生小孩儿就是这种感觉。”
许潜笑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很惊讶，我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竟然就要死了。
短暂的交流过后，这对同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父子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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