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啊。
这句出于礼貌的回答成了我们“孽缘”的开始。
时隔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仍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妥帖地形容出那是一本怎样的诗集。我记得那本子,是很普通的软面抄,纸张经过频繁翻看,已经不复最初的挺括,被磨损得绽出了细小的毛边。蓝黑色的钢笔字迹经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褪去轻浮,显现出珍藏多年的旧书独有的岁月质感。打开第一页,中间工工整整地写着诗集的名字:缄默的火焰。再下面是他的名字。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他的眼神。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入一个隐秘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主人无比珍视它,并一直沉默地用心建造着它,哪怕它从未为人所知,如同缄默的火焰在无尽的黑夜中燃烧。是什么让他鼓起勇气将这个世界真相大白于旁人眼前?我不得而知。然而诗的内容让我敬畏而激动。我知道这一次,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是真的热爱诗。我也认为,他写的真的是诗。如何衡量诗,我完全是外行,然而在这件事情上我却无比坚定。也许是他优美的措辞、深刻的典故、丰富的意象和情感,也许是他执着而认真的态度,或者显而易见的赤诚的情怀。总之有一种邪门的东西震慑了我,感染了我。我甚至还有点儿莫名其妙的难过。唉,他写得这么好啊,这么多啊。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呢?知道这些诗句,或者知道他心底的另一个世界呢?
我又想起他自我介绍的那天台下的哄笑声,想起我们低着头做题的样子,不知在他眼中又是怎样的光景。我忽然觉得内心酸楚不可抑制,倒好像是要掉眼泪一样。
看完这本诗集后,我立刻去找了第十名同学。
他一看到我,露出一种羞怯而紧张的表情,讷讷地说:“你看完了?”
“看完了。”我回答,“我真的觉得你写得挺好的。真的。我现在语言匮乏,难以形容,但是我真的觉得挺好的……也很佩服你。”我语无伦次地说。
他微微笑了,那一瞬间我觉得如释重负。
我又问:“你怎么会想到给我看的?其实我不太懂诗。”
“因为你在周记上写剧本啊。”
“啊……”
“其实我写了很长时间了。我也曾给别人看过,但结果都不怎么样。要么说看不懂,要么压根不看。后来我就心灰意懒了。虽然说写诗是自己的事,但没人看还是怪让人难受的,没人看懂就更不必说了。”他叹一口气,“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是喜欢读书写字的人,不是还知道索尔仁尼琴嘛。”
我一听那个名字就很头大,连忙转移话题,“呃……其实你的诗有一些我也看不懂的。”
“至少你认真看了。”
“啊……”
“我自己也想不到写诗这件事会这么艰难。它让我快乐,也让我痛苦。文理分科的时候,我爸妈坚持让我去读理科,我就知道自己估计是没戏了。文科生里出个诗人还让人惊奇呢,理科生里出个诗人简直就是疯子。”他又自暴自弃地补充一句,“诗人都是疯子。”
“啊……也不能这么说,我就觉得诗很动人,诗人也很浪漫。”我干巴巴地安慰他。
“我只当自己是在苦难中寻求安慰。”他抬起头看着我,“你的索尔仁尼琴说了,‘苦难有多深,人类的荣耀就有多高远。’”
“呃……总之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挺好的。”
“你将来想做什么?编剧?你为什么也读了理科?”
“理科将来好找工作啊!我们班五十多个人才有十个选文科,还都是最后几名。”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听了,没再说话,良久苦笑了一声,“我这么纠结是不是挺没劲的?我算不算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我使劲儿摇摇头。
他又笑了,“我有时候有点儿恶作剧的意思,想在语文卷子上写诗,反正作文题目要求总是说可以写诗的。那我就写一次,看看他们究竟怎么评分。”
“我只希望你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
他又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唉,他真像一个老成而抑郁的诗人。
接下来,就几篇我拼尽全力也没能看懂的诗,我们双方进行了第一次友好的洽谈。他无比耐心地给我讲述了诗句背后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清词丽句之后隐藏着很多更加令人回味悠长的东西。总之,这场交谈为我们深厚的革命友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我们开始常常凑在一起自习或聊天,偶尔他会把新写的诗拿给我看,和我商量投稿的事情。我成了他唯一的读者和听众,也是唯一整天称呼他为“第十名”的人,虽然他的名次上下起伏再也没有和“十”挂上钩。他在写诗这件事上倒真是无比诚恳万分执着,即使在复习最紧张的期中考阶段,也没有停下那支笔。不得不说,在一群终日研究物理化学,会为了解出一个附加题、背过一串方程式而感到心满意足的理科生中,他是不合群的。他桌角的诗集已经被每天走来走去的班主任注意了无数回,只恨不得有朝一日给他没收。然而他却由着自己的心,只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很有一点儿无所畏惧的气魄。我想也许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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