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梦|
上海外国语大学/王明宪
那个时候并不是很久远,但是确切的是什么时间,却也的确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我每天都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加入一个唢呐班,去吹唢呐。因为在那个时候,在我们村子里,只有唢呐班饭桌上的饭菜是最丰盛的,也是剩得最多的。
吹唢呐的梦,每天都萦绕在我的脑海,尤其是村子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看到唢呐班来,这个梦就更加强烈。而当我看到一个与我同岁的男孩子竟然能够在大人中间游刃有余地吹唢呐的时候,这个梦就变得似乎更加清晰了,我一直认为,那时我也许只要再坚持一点点,我就可以进到梦里去了。
见到那个吹唢呐的男孩的时候,他已经吹完了唢呐,正端坐在桌子旁,抽着主人家供奉的红杉树牌香烟。男孩一会儿又跷起了二郎腿,倚靠在桌子旁边雪白的墙壁上,说是飘飘欲仙的状态,似乎一点也不为过。而那把精致的小唢呐也在小男孩所吐的云雾中越发显得妖娆。桌子上的烧鸡、蹄髈、红烧鱼、红烧肉都纹丝没有动,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战战兢兢,生怕男孩会忽略了它们。男孩真的忽略了它们,男孩不仅连正眼,就是“斜眼”也没有给它们。因为男孩正在看着我,奇怪地打量着我,好像我才是要被他吃掉的一道菜。
我当然不是一道菜,但是我的手里,确切地来说,是两只手,正拎着一包菜,一包被红色塑料袋裹挟着的菜。后来回到家之后,我曾细细地想,他看我,也许是因为我手里的塑料袋颜色太艳丽了,也许是因为他看我似和他一般大,除了这,我再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无论是谁,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到一个鼓鼓囊囊而又颜色艳丽的塑料袋多少都会有一点好奇心的。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要拎着一大包东西?为什么盛着东西的塑料袋颜色是那么艳丽?这颜色艳丽的塑料袋里装的又会是什么宝贝呢?
并没有什么珍宝。
鼓鼓囊囊的大红色塑料袋里,也就鼓鼓囊囊地装满了蒜薹肉丝里的蒜薹,辣子鸡里的辣子,牛肉炖豆腐里的豆腐……还有一个被五老妈妈吃了一半的大鱼头,正在塑料袋里咧着那半张鱼嘴“嘿嘿”地笑。当我看男孩的时候,我的目光并没有与男孩的眼神不期而遇,因为他已经不看我,而开始眯着眼看我手上的塑料袋了。我慌了,因为我觉得男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偷或者一个乞丐,虽然我并不是小偷,更不是乞丐。但是,我还是慌了。我收起了自己的目光,低着头,紧张地用两只手拽着塑料袋想要跑开,但是,塑料袋里的鱼头好像使了坏,故意把塑料袋扎破了一个小口,虽然不大,却已经足够让各种菜的汤汁逃之夭夭了。它们“一滴”“一滴”“一滴”地顺着塑料袋,越过塑料袋上的“鞋王”两个字,弯弯曲曲地爬到塑料袋的最下面,“吧嗒”一声,滴落在地上,消失不见了。我更加慌了,我怕塑料袋会破,令人讨厌的汤汁会逃走;我更怕塑料袋里的东西也会像汤汁一样落到地上。
那时候,我的眼泪的确是流出来了,而男孩也应当看见了,我想应该是的。不然何以男孩会站起来,并朝我走来,就像变戏法一样,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个崭新的、洁白的、紧紧贴在一起的大大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揭下一个,又往手心里啐了一小口唾沫,把揭下的那一个塑料袋夹在两手中间,使劲搓了搓,对着塑料袋开口的中间又使劲地吹了一口气,白色的塑料袋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像猪膘一样的白球球。男孩将白色塑料袋撑得大大的,摊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了救星,连忙将我手中的红色塑料袋放进白球球的肚子里。我又小心翼翼地,像接过一个婴孩一般,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白色塑料袋。我不再慌了,因为男孩似乎把我当成了朋友,请我坐到吹唢呐的桌子旁,并拿着红杉树的烟盒轻轻一颠,颠出一支白嫩嫩的香烟,示意我拿去抽一口,我摇头拒绝了,我还不会抽烟。当我坐到吹唢呐的桌子旁的刹那,我立马挺直了脊梁,因为在我看来,能坐到唢呐班的桌子上,是一种荣誉,不是谁随随便便都能够坐的,谁也不能,天王老子也不能,只有吹唢呐的师傅才能。
我坐在桌子旁,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觉得离他很近很近,近得我已能完全看破他的样子,却又觉得离他很远很远,缭绕的烟雾似乎把我们分在了两个世界。虽然,一开始看到他抽着烟,跷着二郎腿把他当作了一个小大人,但是当我真正地、仔细地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不过是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尽管他和我的年纪相仿,但男孩告诉我他很早就拜师学艺了。当然,我很明白他的话的另一种意思,他早就不上学了,或者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上过几天学。没上学能干什么?可以吹唢呐啊!他很早就拜师学艺了啊,现在已经出师了。上了学能干什么?不知道。说不准。
但是学无止境啊!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完中学,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读完大学依然可以再向上读。还有活到老,学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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