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父亲大概三十岁的时候回乡了，或许是由于乡土情结或许是在外经历了冷暖沧桑，具体原因我不得而知，我常常想，如果当时他选择在城里扎根的话，今天我又该是怎样迥然不同的一番命运，这还真是不可预知。就这样，他的身份从农民工变成了农民，我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退步。回乡之后不久他承包了野地。
父亲成了地道的农民，他也是出色的农民，或许他是村里最会种地的农民。自我有印象起野地应该被父亲耕耘了好些年，那时的野地被打点得非常好，父亲用勤劳的双手开辟了一番天地，像个优秀的画家绘出了一幅丰收的蓝图，像一首歌唱的一样，那是在希望的田野上，可也许，只在童年的我看来是这样的。
野地被父亲开辟出了十二块田地，从山谷处延伸向半山坡，呈现梯田状，约有三亩，全是他一个人靠一双手用锄头开垦的，多少个日日夜夜，经历多少风风雨雨，他流的汗水，可能比我从小到现在喝的水还多。可以说，野地就是父亲用汗水浇灌出来的。
十二块田被分成两大半，主要种植作物水稻和姜薯（一种类似山药的潮汕特产），水稻主要是自给自足的，姜薯冬季成熟，卖的钱基本就是家里的所有经济来源。父亲将木棚边的那块田地挖空，引入泉水成为池塘，虽然不深但是工程量也是巨大的，他在池塘里养鱼。那时一到夏天，池塘就成了我和哥哥戏水的宝地，不过我到底没能在这浅水里学会游泳，池底太多软泥了，也不够深，一翻腾就黄泥浊浑。有时父亲会带着我们钓鱼，这在童年充满着乐趣，有父亲陪伴的钓鱼的时光，是童年里最温暖的回忆，是难得的休憩时刻。这个池塘给我带来很多的欢乐时光。每到年底，父亲就放干池里的水，抓起鱼来，那时过年的餐桌上，肥美的草鱼永远都是一道主菜。
父亲在这些田地旁种香蕉，向山坡上沿衍生开辟种植，开辟成了连片的香蕉林，香蕉林把整片野地都给包容了，可以说是野地的外围，也是野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高大的香蕉树提供了炎热夏日劳动之余休息的大片阴凉，是野地除了木棚最重要的休憩场所，当时经常有香蕉吃，我也经常吮吸香蕉开花后即将掉落的花瓣里的蜜液。父亲在泉水流经的一个小地块上种植西洋菜，西洋菜生命力很顽强，基本上有水就能生长，而且生生不息，当然要长得好还要有肥料的滋养，在父亲的照料下，它们长势很旺，绿油油的一片。他再把下游处旁边另一块小地修整好，这块地较湿却不涝，种上了苦瓜，依势用小竹枝搭建了个小瓜棚，苦瓜结果实后，他总会留几个不摘，等到它们成熟得发黄后，就摘下把种子再弄在这块地上，让下一代苦瓜苗生长起来，这样就确保了苦瓜苗生生不息，瓜棚四季常青。父亲深谙可持续发展之道。几年后，在木棚前面的香蕉树下，父亲又种植了冬瓜，冬瓜个头极大，多的时候一次可以收割四五个，一个可以吃十几天，吃得我们都腻了。在池塘边，父亲搭了个瓜架，种植南瓜，有的就顺从它们的长势，随它们延伸到草丛里去了，当时我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去那些草丛瓜藤中翻找瓜果，每次看到结了的果实，心里都特别惊喜，一到野地就去看它们长大了没有。那时野地总是充满着丰收的喜悦，家里的瓜果蔬菜常常吃不完，然而饭桌上就也总是那几样菜，极少有肉的，肉对家里来说是奢侈品。而那些丰收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它来自父亲精细的管理和熟稔的栽培之道，这也是后来光景变化我才知道的，当时我还并不知道其过程的不易，更关键的是，这些都是父亲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实实在在体现了一名优秀农民的特质。他常说：“种地有种地的方法和艺术，绝不是随随便便种个东西就有收获的，你以为那些不学无术的没有谋生手段的人最终不得不回乡种地就能种得好？笑话！”
父亲绝对是种田的行家，似乎野地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融入了他骨子里，他对野地的每一块土地都了如指掌，他知道哪片干燥哪片湿润，哪片贫瘠哪片肥沃，哪片可以种瓜哪片可以种豆，哪片会有好收成哪片收成会不好，判断得一点不差。野地并不荒凉，它跟着父亲的青壮年一起发展到极致，那时的野地，像是一匹奔腾的野马，而父亲手中，握着驾驭的缰绳。
五
野地是粗糙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粗糙的，人来到这里之后仿佛也变得粗糙了。这里是最原始的自然，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车声，没有机器声，仿佛远离人间世俗，只有大自然的粗野，宁静的粗野。走在野地，到处是青草的气味，蟋蟀的鸣叫声在耳边萦绕，鸟儿在香蕉树上打闹，一阵风吹来，香蕉树叶沙沙地响。天空除了下雨阴天外，每天都是蓝得出奇，澄清透亮。下雨的时候我们就到木棚躲雨，由于没有建筑物的遮挡，常常能看到雨从那座山头向这座山头侵袭而来的奇观，一切灰蒙蒙的，雨点打在香蕉树叶上沙沙地响得格外清脆。父亲在野地里养了一些鸭，没有圈养起来，在野地的野性浸淫之下，鸭子也变得充满野性，觅食有时会跑得很远，母鸭下蛋的地方也会非常隐蔽，而且它们非常聪明，一发现有人动过窝，就不再去那里下蛋。它们的翅膀也变得非常坚实，有一次一只母鸭居然展翅飞到对面的山峦去，引得父亲连连叹息，后来不得不把它们的翅膀羽毛剪短。然而在野地，鸭子的天敌有很多，幼鸭很容易遭受田鼠和老鹰的攻击，野猫野狗野猪都隐藏在山坡上的茂密灌木丛中，潜在的威胁无处不在，后来父亲没再在野地里养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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