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走在大街上，那种陌生城市给我带来的冲击仍是强留不让。偶行到一家内部空间宽敞高阔的电子商城（姑且就叫作电子商城吧）外，望见里面几张长桌，桌侧整齐划一地站满了专注于电子产品的人，并时不时地以眉眼和手语交流着，嘴里念念不息。另有很多悠游其间的顾客于一旁观摩。我停在门口，要退后两步才能确认外墙面那扇全通透的宽大的玻璃幕墙，以及悬在正中的一块醒目的标志：啃了一口的苹果。我这个年纪，好奇心渐消，求知欲却叫嚣，便也踏足进门去。我自是像多数人一样，首先将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一块块银屏上。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出于所学专业的影响，我开始观察这间空阔商店的里里外外，一直到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门外的一位擦拭玻璃的中年妇女身上。
她的身形于整面玻璃墙面之下显得那么渺小，让人难以想象她如何清洁那大块的她无法到达的高度。她的抹布更像是平整海面上的一叶孤舟，你站到越远去看她，反倒越是觉得她成了玻璃上的一块污点，一块缓缓移动的污点。无来由地，我渐渐走近她，出门，然后很羞耻地钻进疾流的人潮中偷偷打量她：更准确地来说，她俨然是中老年了。额前鬓角散布着霜白，镜面反射的阳光划开了她脸上的皱褶，把肤色也熏得越显泥黄。她双目空蒙，好像只是隔着一堵玻璃墙面，也无法看到里面的热闹景象。这很奇怪，我突然觉得她身边来往的人潮与车流，涌动的热浪与无望宛若电脑软件的效果一样被一键虚化，而我看她擦过的玻璃上却突然一帧一帧地放映出了父亲讶异的面孔和那句目送，她也好像无声地一板一眼地告诉我，她思念的人是谁，在什么地方，她的生活又是怎样。
下班之后呢，你知道的，她有可能乘坐来时的地铁回家。当然不像我，她会购票落座，目不旁视，熟稔地几乎能沿着上班路上的脚印而毫无偏差。可她像父亲，总将简单的路线反复重申，或者是那沉落的夕阳，灿烂，坚强。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
蓦然间，我好像分明理解了史铁生先生那句“我来到这世上，玩得真是太久了”。是啊，太久了，久到父亲在楼上等我回去的灯光明晃晃，他的朦胧睡样正安详。只等我一开门，他一眼就能看见我的内心，仿佛跟我说：“嘿，别藏了。”我也想学着史铁生说一句：有过我观看的片场，就有父亲导演过的人生。
想去影院看一部淡若流水的影片，邀请老爸。我想他应是不会拒绝。因为这个生性愚顽的男孩终于懂得伸手搭着当年那个男孩的肩膀，领着他走进现世的一间更高档的“电影院”，并在进片场时小声地跟他说：“走道黑，您慢点。”我想他应是不爱烟火，也甘赴烟火了。而后，他也会在回家路上稍有抱怨：“走道太黑了容易摔跤，屏幕太大了看不过来，声音太震颤了耳朵受不了。”然后下个周末依然是买蚯蚓装渔具，搭同事的便车寻一方野湖去了。
想去影院看一部淡若流水的影片，邀请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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