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陈瑛回到未雨轩，一进门就看见赵氏在榻上坐着，赶紧过去给她行礼。
“回来了？”赵氏放下茶盏，笑吟吟地望着他。“国公爷让我来看看你的伤，他还说要给你赔不是呢。”
“儿子不敢，陈烨犯了错是儿子这个当大哥的没有教育好他，不敢让爹赔不是。”陈瑛跪在赵氏面前，叩首道。
“起来吧，好孩子，让娘看看。”赵氏把陈瑛扶了起来，拉着他往内室去。赵氏把帘子放下，内室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她看见陈瑛青紫一片的后背，心疼不已，几欲落下泪来。她敛了敛陈瑛的衣襟，柔声道：“你爹他性子急，最近他也有许多不顺心的事情......这几个孩子里头，陈烨最小，你爹最不放心的也是他，万一他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自己又不能时时照管得到......你别怪他，好不好？”
“娘......”陈瑛把头靠在赵氏的肩膀上，闻到她身上那股他最喜欢的香气，更加不愿离开。“我怎么会怪罪爹呢......只是陈烨就要被送走了，我也得......”他不想再说，不想从这样的片刻美好中脱离出来。
“有些事情，总是迫不得已的。你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边关虽然寒苦，但比这京城要好，知道吗？”赵氏搂着儿子，想象着宁州边关荒凉的景象，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要去这样的地方，不禁心酸起来。她好想告诉儿子，要是你不生在我们家就好了。可她不能说，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要是”。
“我会回来的，一定能回来的，请娘放心。”陈瑛坚定地看着赵氏道。
“好，娘在家等你回来。”赵氏微笑着捧着他的脸说道。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爱也爱不够，久别重逢之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要是他真的能回来就好了。赵氏暗想。更让她难过的是，堂堂开国元勋辅国公家族，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保护，这是多么天大的笑话！
“你好好休息吧，这两天收拾好东西，就该走了。”
“娘......”陈瑛把那句“舍不得”咽了回去，他不能舍不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走了。”赵氏给他盖好被子，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接过风雨灯，悄悄地出了门。
陈瑛发现，陈荃这几日来看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憔悴的神色，而且听说她在房里哭了几夜，不论侍女们怎么劝说，她都没有说出为什么哭，众人只当她不舍得自己的兄弟，不知怎么劝慰，只好来告诉陈瑛。陈瑛更不知道该怎么劝，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和陈烨要离开是事实，是不能改变的，劝慰不过是没用的哄骗罢了。他看着陈荃那张温婉美丽的脸就这样憔悴下去，心里着实难过，想尽办法和她聊天读书下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陈荃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忧愁。可离开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近，这样的忧愁似乎笼罩了一整个园子。
第一个离开的是陈烨，他带着贴身的两个仆人——鸣钟和余音，去离京城有四五天路程的安州亲戚家住。他走的时候全家人都出来送他，包括他的两个小姐姐。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走的时候他抱着赵氏哭个不住，直到陈政学冷脸催他走，他才上了马车，依依不舍地踏上去安州的路。他走了，下一个就该是陈瑛了。所有人都知道，而且陈瑛不是去亲戚家，是去荒凉劳苦的边关。这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告别。
陈瑛离家的前一天晚上，陈荃偷偷去了未雨轩看他。这对她来说是不符合规矩的，晚饭后她就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门才对。所以陈瑛看到她的时候又惊喜，又意外，激动得无法安静躺在床上。
“我再来看看你，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是吗？我给你做的衣服带上了吗？”陈荃坐在床边，微笑着望着她的弟弟。
“带上了。”陈瑛刚坐起来又被摁了回去，只好乖乖地躺下。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陈荃给他拉了拉被子，“你睡吧，我就看看你。”
陈瑛拉着陈荃的袖子不让她走，陈荃只好拢着他的手，答应他等他睡着了再走。没过一会儿，陈瑛安静下来，平稳地呼吸着，大概是睡熟了。陈荃深深地凝视着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走了出去。
“大小姐。”画屏站在外头给她行礼。
“你过来。”陈荃坐在榻上，招呼她过去。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世子走了以后，你们去哪呢？”
“回大小姐的话，国公爷让奴婢回田宅，和刘岭他们照管着佃户们，等世子回来。”
“这样......辛苦你了。”
“大小姐说的什么话，你们对奴婢的恩情，奴婢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怎么能说辛苦呢......”
“既然是这样，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陈荃拉着画屏的手，“好妹妹，替我好好照顾世子，知道吗？”
“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知道。”
陈荃微微一笑，把自己手腕上的累丝攒金松石镯子褪了下来，戴到画屏的手上。“这个镯子就送给你了，你服侍我一场，以后还要拜托你继续照顾世子。”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小姐平日里的赏赐就已经够多的了，奴婢不敢收下这个镯子！”画屏急得涨红了脸，拼命地想要褪下镯子，却怎么也取不下来，手腕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你再不依，把世子吵醒了怎么好？”陈荃拉过画屏的手，拢在自己冰凉的手里，“赏赐和月钱另算，这是我求你的，求你答应，求你照顾好他，我心疼他，你知道吗？”
“好......奴婢什么都答应，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大小姐......”画屏跪在陈荃面前，诚恳地说道。陈荃冰凉的手和温柔的声音让她安定下来，还有她那得名为“荃”的通体香气，让画屏对她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心生崇拜，对她说的一切都秉持着信奉和忠诚，哪怕今天只是陈荃随口一说，她也会坚决执行到最后一刻。
“你这样说，我相信你会做到的。”陈荃放开她的手，“我回去了。”
“奴婢送送大小姐。”
“不用出来了，把灯给我，我自己走回去。你回去看看窗子关好没有，别叫他受了风。”
“是。”画屏把一个装饰着流苏的玻璃宫灯交到陈荃手上，朝陈荃深深一拜。
陈荃没有回头，走入了漫天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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