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呈没有让徐沐泽等很长时间，他只用一句“有点累了”就堵住大家的嘴，谢锦云却反而更紧张，转头就吩咐给家庭医生打电话，叶柏呈只能拦着求饶地陪笑：“妈，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上楼休息一会儿。”
“还是让医生过来看看，我不放心。”
谢锦云坚持，叶圣吴的表情也是同样的意思，叶柏呈便不再说什么，跟一群人赔了不是，拉着徐沐泽就上楼去了。
进了门，叶柏呈推着徐沐泽双双倒进床里，他是真有点累，吃了药心脏虽然已经没那么难受，但特效药总有些副作用，比如让人容易犯困。
叶柏呈懒洋洋趴着，他半边身体压在徐沐泽身上，徐沐泽没动，也没反对，他便也没想挪开。
房间里很安静，这里隔音很好，楼下原本的热闹听不到半分，反而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叶柏呈昏昏欲睡，很快闭上眼睛。
徐沐泽侧头看他。
不可否认，叶柏呈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集合了他父母的优点，眉目间既有叶圣吴的沉稳英气，又有谢锦云的细腻温柔，只是他大概还是有些不舒服，眉头微皱着，显得面容苍白而脆弱。
徐沐泽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叶柏呈十一二岁时有一阵子病得很严重，被勒令卧床过很长时间。
那时叶家整天都有医生进进出出，有时他们干脆还会在叶家住下，可是家里那么多人，却没人敢随意讨论叶柏呈的状况。
徐沐泽那会儿也才五六岁，但已经早早学会察言观色，他从大家日益凝重的表情里猜测，叶柏呈也许快要死了。
徐沐泽不敢问别人，他因为太小又没有机会进叶柏呈的房间，就只能偷偷问爷爷。
爷爷自然训斥他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还说少爷吉人天相，爷爷甚至不敢说那个死字，徐沐泽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也许叶柏呈真的要死了。
徐沐泽很害怕，早慧的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意味着他很长时间会见不到叶柏呈。
就像叶柏呈夏天送给他一只知了，原本会叫会扑棱翅膀，可是只隔了一个晚上，知了就变成玻璃瓶底动也不动还变了颜色的的尸体。
徐沐泽不敢想象叶柏呈死了会是什么样子，他怕极了，可是相比害怕，他心里更多的是难过，也舍不得。
因为他喜欢叶柏呈，毕竟在他几岁的人生里，叶柏呈简直无时无刻不在，他带着他玩，教他读书认字，给他讲好玩又神奇的故事，他告诉他别墅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
徐沐泽那时不懂什么是更大的世界，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他只知道叶柏呈是除了爷爷之外，他最喜欢的人，甚至叶柏呈比爷爷对他更好。
爷爷偶尔会因为徐沐泽犯错而训斥他，叶柏呈却不会，他只会跟他说没关系，还安慰他小孩子都有犯错的权利。
“什么是权利？”徐沐泽一脸稚气却又严肃地问叶柏呈，“大人也有吗？”
叶柏呈那时揉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大人不一定，但你有。”
徐沐泽不懂：“为什么？”
“因为你长不大啊。”叶柏呈似乎很得意的样子，“你比我小，我是哥哥，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所以你有犯错的权利。”
“那你呢，你也有吗？”
徐沐泽是个聪明孩子，从小就善于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很快仰着小脸笃定道：“你也可以，因为你有柏希姐姐， 她比你大，你也是小孩子。”
叶柏呈明明也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要死了？
徐沐泽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他的难过，只能偷偷躲起来哭，却还是被放学回家的叶柏希发现。
叶柏希问他哭什么，徐沐泽那句想问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但他想到叶柏呈之前跟他说过知了死了来年夏天又会回来的话，所以他问叶柏希：“柏呈哥哥也要等到夏天才回来吗？”
叶柏希当然不明白徐沐泽说什么，只当这是小孩子毫无意义的问话，随口答道：“是啊，你的柏呈哥哥现在不能带你玩，但夏天来了就可以了。”
徐沐泽听完愣住了，他小小的脑瓜里一片空白，他终究还小，根本想不到叶柏希的意思跟他的理解其实南辕北辙，他不知道对于心脏病人来说，冬天无疑比夏天难熬。
叶柏希说完就走开了，徐沐泽却还愣在原地，很久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他和爷爷住的偏院，一个人对着那只装过知了的玻璃瓶子出神。
爷爷晚上回来，看到徐沐泽抱着那只瓶子趴在床里睡着了，可是把他放平的时候，他却突然惊醒，然后扑进爷爷怀里号啕大哭。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
现在的徐沐泽早已经不相信那个关于夏天的故事，更不相信叶柏呈说的，因为他比他小所以永远都有犯错重来的机会，可是他却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害怕又无助的心情。
徐沐泽下意识地抬手覆在眼睛上，触手却是温热的液体。
他不愿意承认，然而事实却是，无论这两年他听过什么想过什么，又或者做过什么，只要他单独面对叶柏呈，那种潜伏在他心里的恐惧还是会瞬间涨大，并且盖过其他的任何感受。
眼泪逼不回去，反而像是突然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徐沐泽却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不想被叶柏呈看到他的懦弱。
但叶柏呈却突然把手伸过来，直接覆在徐沐泽挡着眼睛的那只手上。
这不是什么梦里无意识的动作，因为叶柏呈并没有睡着，他慢慢翻过身来，然后把那只手拖过来压在自己的右胸口上，没睁眼，却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你看，它还在跳。”
徐沐泽浑身僵硬，然而隔着衣料，他的确感受到了掌心下温吞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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