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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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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我在床边跪了一天一夜。

黄昏降临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因为那道声音的陌生,我下意识回过头。

在来人伟岸的身躯笼下的阴影里,我看清了他的相貌,连同背后铺开的夕阳。那是天空调和的黄色,和散不开的忧愁一样。

他告诉我他叫谢轩,是我父亲在香港念书时的老友。他叫了我一声,孩子。紧接着蹲在我身边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就像我父亲从前同我做的那样。在橙色的黄昏里,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左手牵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孩,张着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我。

人的一生,看似一往直前,却好似总也绕不过那些组成隐形交叉口的普通瞬间。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秒,它悄无声息地改变了生活的际遇,变成了难以预料的时刻。在酒吧买醉的失恋女人,谁也不会料到那个被她吐的满身都是的男人会成为她今后的丈夫。因为口吃在课堂被人嘲笑的男孩,谁也不会想到放学后每个傍晚到江边自言自语的他会成为今后的大演说家。

正如有人在书里写到的那样,那些命运中的巨变,当时还以为只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谢轩的到来,宛若强有力的镇定剂。在冷眼旁观和相互推脱的亲戚中,他接下了我这颗烫手山芋,并揽去了往后我成长生活的一并费用。父亲从小教我知恩图报。在我尚无能力回报时,这份被我暗藏在心的感激之情便以力所能及的行为爱屋及乌到谢添弋身上。

说是有意讨他欢心,也不过是在家里乱成一团时多注意他一眼。担心他会不会在陌生的地方感到无聊,会不会因为怕生即使渴了也不敢吱声。然而,除却初见时单薄的印象,从小就被灌输助人为乐热情好客的我对仅比自己小一岁的谢添弋实则一无所知。

我那时哪里知道,对我施以援手的谢家背景复杂。谢添弋自小在衣轻乘肥中长大,他受惯了阿谀奉承,也见惯了附势讨好。他极小时因家庭内乱遭受过生命威胁,自此便养成少言防备的性格。

这世间阴阳守恒,物极必反。人们只看到养尊处优的人倨傲地俯视蝼蚁,却未料到也曾有人虎视眈眈。

所以那日,当谢添弋甩开我的手时我不甚在意,追上他欲跟随众人一探究竟的脚步先行握住了他的手臂。我说,叔叔让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们不能乱跑哦。谢添弋向上冷冷睨了我一眼,挣脱我的力气带着与稚气面孔不符的狠劲。

当时,我们出丧的队伍正行至半山腰,忽见前路丛中冒起星星火光,走势渐浓的烟雾和烧焦味随之而来。为了平复骚乱和顺利前进,谢叔叔和带头的两个家长前去一探缘由,并嘱咐谢添弋跟着我一起乖乖留在原地。我一面将谢轩叔的嘱咐当作军令状执行,一面避免在拉扯中惹谢添弋不高兴。

浓烟呛得我们纷纷捂住口鼻,或煽动手掌将难闻的气味驱赶。山路险峻,又有三三两两人群上上下下。恰逢有人在后头撞了我一下,进退两难时我便索性强势拽住谢添弋僵持。

这样的拉扯不胜枚举。丧饭中途,见我干坐着也不再夹菜,奶奶便打发我到远处的公园同伙伴玩耍。谢轩叔有意拉近小辈间的距离,便让谢添弋也跟着我。起初,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身旁的谢添弋还会和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等吃酒的圆桌和人群变成模糊的小点时,谢添弋便加快了脚步,将我甩到身后。

“诶,你别走这么快呀。”我在后面喊他。玩着老鹰捉小鸡的小孩闹哄哄的在我们身侧跑来跑去。气势汹汹的老鹰逼得长臂后的尾巴如离心运动一般毫无规则地甩向一边。

我生怕这群离弦的小孩一不留神撞到走在前方的谢添弋,便卯足紧追上他。谢添弋见我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有些不悦地瞪着眼睛。

“你别跟着我。”他嘴巴抿得紧紧的。

“叔叔说让你跟着我,你要去哪里,跑丢了怎么办。”

“烦不烦。”他精致的眉毛也拧成一团。

依据往日和小孩玩耍的经验,我干脆退一步海阔天空。接近他的同时好声好气地征询他的意见。我说,“那你想玩什么,我陪你玩好不好。只要你不要乱跑。”

谢添弋小小的,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审视着我。

“我要玩捉迷藏,你抓,我躲。不许偷偷睁开眼睛。”良久,他昂了昂头,带着怀疑的眼神打量我,似是笃定我不会遵循规则进行到底。

见我犹犹豫豫,他转身要走。

边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俨然将我俩当成了游戏的遮蔽,尖叫着往我们的方向闪躲。换作如今,我是如何也想不通他们怎么会有这般耗不尽也使不完的精力。那本在队尾的小男孩,跑得上蹿下窜时被老鹰一个假动作逮住。于是猛然发出老虎似的吼叫,拧着眉凶神恶煞地化作老鹰去捕庇护下的小孩。他侧身的动作猝不及防,眼见就要与为躲避我而疾步向前的谢添弋擦肩而过。

我的神经跟着紧绷起来,想也没想跨步拦住谢添弋。

我喘着气说,“这有什么难的。我陪你玩就是了,不准藏太远。”

倒计时的时间是整一分钟。我一面认认真真地报数,一面耳听八方,从夹杂着玩闹声的脚步中捕捉谢添弋的去向。我玩这些游戏的时候向来没什么耐心,一边正儿八经地念数一边用含糊不清的腔调跳过些许数字。

“你藏好了没,我要来抓人咯。”我闭着眼对着空气喊道。可就在我正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自得时,一股麻痹的阵痛针刺一样扎进后脑,瞬即龙卷风般入侵我的四肢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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