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北尽头幽鬼崖,崖如天堑,深有千丈,猿猱愁攀,飞鸟难渡。
崖上有梅成林,冬春之际,蔚成云霞拥着的便是那仙人府境般的山庄——
丹溪。
只是要往这丹溪,却还需行经那青梧镇。
与这大山庄相反,这青梧镇却是极小。
一道长街横贯全镇。
左林是屋楼幢幢,右倚江水滔滔。
更远处山抹墨迹,夜有婵娟出云上。
银辉淡染,于这浓墨色间勾出一缕水光月镜,而丹溪便在这浓墨尽处兀矗恢弘。
一辆破旧的马车哐啷啷碾过青梧镇那窄矮城门,往长街驶去。
车檐低悬豆灯一盏,也不知其中燃的是甚材质,火光透绿,好似恶虎眼中的凶光。
曳车的马亦如骷骨架叠。皮瘦嶙嶙,两侧肋骨根根凸起,薄薄一层马皮下像要生生支棱出骨羽来。
这马车行在这深夜里瞧来便如鬼魅夜行,按说凡见者该骇然退避才是。
不想却在那马车行至一处破屋时,倏从里头钻出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来。
他一路追着马车边跑,嘴里边直嚷着:“在下欲往丹溪庄寻宴访客,恐时候过晚,可否借搭一乘?”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车内传出一声低声淡语:“浩叔,让他上来。”
那少年暗是一喜,抬腿刚是一步跃上了车,斜地里突地探来一只黑黝黝的手撩开车帘。
那少年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车前端近在咫尺处还坐着位老仆。
乍见着这老仆,少年又被唬了跳。
这老仆皮面焦黑,夜里全辨不出一副人样,竟似遭烈火屠戮过般,灰袍斗篷遮不尽他的可怖,唯有一双浑浊的眼隐约映渗幽光冷火兀自直勾勾瞪视着他。
少年被老仆盯的头皮发麻,险些双掌合十拜一声阿弥陀佛求退恶鬼。
他不敢多做停留,低了脑袋硬从喉咙里咕哝出句:“多谢。”匆匆躬身入了车内。
车内森暗少光。
角隅端坐着位峻拔青年。
少年窥不清他的长相,只隐约觉得他面容素白,眉秀鼻挺,约是清隽。
他弯腰寻了位置,不想疏忽间,长袖一抖,从其间滑出张赤红请帖飘悠悠落到了那青年的腿上。
少年一惊,抻臂拾回,正欲出声致歉,忽听那青年问道:“你便是九天雏雁?”
少年微愣,旋即摇头,连连摆手:“我哪有那般本事,我是,我是他弟弟舟时…温舟时!”
那青年便在这时,倏然间向他睇来一眼。
少年霎时惊心,恍如已身处荒原,而面对着是只凶戾饿狼——那一眼,目光森凛,哪怕在朦胧昏暗里也似泛剑刃般濯濯冷光。
少年心下发憷,好似那目光已将他那伪装的皮面剐了个透彻。
他暗恼自己贪图一时便捷搭了这么架来历不明的马车,万一这车上的人就是东魇的人?
他心里犯嘀咕,东魇邪魔可不亦是这般诡怖万状?如是一琢磨,他愈加慌乱,生怕那青年的下一句就要将他制成个魔虫傀儡。
“——欲乘扁舟济逝水,”却听那青年只道了这么句,“舟时?好名字。”
少年蓦舒了口气,隔了半响才想起应答:“大哥过奖,过奖!”
青年看了他片刻,方才敛目淡道:“傻里傻气。”
这一句真真是冰消融雪,少年一下子就不再觉得他跟东魇有甚瓜葛了。
他忖着这青年定是大有来头,便有意套上近乎,就着那股子傻气连问道:“我看大哥气度不凡,难道也是去丹溪庄参加赏剑大会的?”
青年道:“确是。”
少年又问:“敢问大哥尊姓?”
青年默不作声。
少年神游念转,立马忆起屿中的一位奇人。
他瞧这青年形貌,依着江湖酒肆那听来的传言大胆试探道:“大哥可曾到过屿南饿虎寨?”
青年瞧了他眼不明所以:“到过。”
少年再道:“大哥可曾与那饿虎寨的十八恶虎一会?”
青年道:“有过。”
少年自觉机敏接道:“那大哥觉得那十八条大虫如何?”
青年道:“不足一战。”
少年双目一亮,抱拳就道:“果然大哥便是非关病酒苏大侠!小子不才,久仰大名!"
青年一哂置之。
非关病酒苏昺久在江湖初崭头角,便是与为祸一方的屿南匪寨饿虎寨那十八条恶虎的一战。
过程谁也不知,只晓得后来闻命剿匪的官兵到时,仅见着寨门前头鲜血草草瓢泼出一个“病”字,而滚着一地人头正好又凑成一个歪扭的“虎”字,旁侧还数罐空空酒坛炸得一地粉碎,空留酒香杳杳。
少年当他应了,打蛇随上棍立时寻着话便说开了:“苏大哥你是不是还去过屿中比武?我就记得你以那招,啊对!是那招病里赏花一剑就挑飞了那个大胖子的劈山斧!”
“……”
“那大胖子叫什么来着,哦是钻地蛟李非龙!那招实在太妙!”
“……”
“还有,还有你那式举酒谢客,是不是一式便败元山宫的十三人,那场我没赶上,后来听我哥他说的,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真是对你……”
他这厢滔滔不绝,那青年只管闭目养神。
老仆驾车,瘦马甩尾。马车驰过长街尽头,晃啷碾过满地碎石直拐上一道密丛狭坡。
丹溪近在咫尺。
这少年自然便是那窃云手时舟。
当日齐惊霜走后,他与骆倪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温帛文弄上马背。
三人一马跋涉雪地不敢稍停,直过两天两夜才寻着处小村借住歇脚。
恶童子撒的那抔粉末不知是甚歹毒,温帛文这般内力之人竟也抵不过昏睡。
好在有芍药师的九转回命露吊着,两粒入腹,温帛文中途亦醒来一次,只取出袖中请帖、解下腰间佩玉硬塞与时舟手中。
这两动作似耗费了他最后心力,不及多言,他便又闭了目睡了过去。
骆倪秋与时舟紧张了半宿,却看他面色红润,吐息正常,应不无大碍。
骆倪秋放的信号有了回应,骆家不日便将派人来接,她自从卸了那副小厮面容立马回归了大小姐做派,大事小事全指使着时舟做。
时舟苦不堪言,待得了那封请帖与那枚佩玉后,趁着夜色盗了那匹马,星夜兼程,往丹溪去了。
他知道温帛文要他做什么——
赏剑大会已成困局,他需赶在大会前将丹溪已叛归东魇一事告知给那些名望之辈让他们早做防备。
只是他人小言微,凭着块玉佩又怎能取信于人?
好在这会他遇到了苏昺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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