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梢之尖,栖着一只蝶。
山岚浮动,蓝蝶舒展双翅,翅面绚丽泛着鳞光,色泽由深至浅,渐次过度,深处如幽眇夜色,浅处若清澈浅湾,期间夹着斑驳白纹,似海中翻浪、像夜幕浮云,美艳不可方物。
齐惊霜提着剑,仰首望着那只蝶。
迷蝶微微扇动双翅,曳着尾羽朝他飞来,荧蓝光粉自双翅间不断扑落,融入浓雾之间。
齐惊霜孤伫树下,眼见那蓝蝶越飞越近将落未落之际,霜剑出鞘,一声清吟,霎时将那蝴蝶劈作两半。
幽蓝蝶翼遭剑气撕碎,迷蝶倏然坠落,委顿在地。
周遭雾气似有一瞬停滞,旋即汇聚成一颗颗水珠,水珠晶莹剔透,期间似藏着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上上下下浮动在他周遭,下一刻陡然向着他俯冲而来。
长剑起处,剑芒破空。
斜刺长挑,剑势轻灵,如行云流水,水珠瞬间刹那碎裂,又遭剑脊横拍,无数滴落的水珠迎着千道剑影仓皇溃散,绕开他周遭化为淅沥雨水,哗然落地。
齐惊霜收剑还鞘,周遭景象已从浮翠山谷变作了深水潭湾,唯他立定处留有一寸坻地。
他抬起手,玉白指尖沾着一滴水珠摇摇欲坠。
嘈乱人语从水岸传来,遥望去,对岸灯火簇簇,人影绰绰。
“——二少爷落水了!快去救人!”
“太远了!来不及了!”
“快去!二少爷死了你们都得下去陪葬!”
一轮圆月倒影在水面,脚边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水花四溅,他凝目看去,潭中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水潭中不断挣扎扑腾。
半空明月照得夜色纤毫毕现,那张沉在水面下的小脸布满惊惶,脖颈间的长命锁在水中起伏不定,肉嘟嘟的手臂向着他奋力伸来,似在哀求生命,又似在祈求原谅。
齐惊霜骤然想起来了,他与阿桓在丹溪山庄初次遇见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那时候恰逢顾青云隐世,江贺东不知去向,钟豪杰烂醉望月阁,拘邪舍分崩离析在即,丹溪庄主钟昊仁四处奔波收拾烂摊子,罗婷兰因着月姬之死与他闹翻了天,一气之下回了罗家堡。
丹溪群龙无首,致使这锦衣玉食的嫡小公子像溜出栅栏的幼崽,漫山庄的乱跑闯祸。
这是他的梦境,而那是他的幼年。
他垂眼望着水中挣扎的小小孩童,一瞬犹豫,他纵身跳入了水中。
怀中小童已经半是昏厥,原先滚热如小火炉般的小身体冰凉绵软,衣裳浸满了水湿漉漉沉甸甸,坠着两人不断沉向潭底。
成年的身体在跃入水中的那瞬间变回了幼童的模样,长剑沉沉脱手,先一步沉没不见,他无心去管,只紧紧搂拽着怀中的小阿桓朝着水面游去。
光线愈发接近,就在两人破开水面的刹那间,一道灼目的日光直射而来,他下意识扭开头微闭了眼,再睁眼时周遭景色已然幻化——
小小的孩童攀着高高的墙朝着他连连挥手:“美人哥哥!”
彼时他正在院子里练剑,闻声挥出的木剑偏了位置,恰恰好砍折了一截树枝。
他抬起头,逆着落日斜辉,小童的脸红彤彤像轮小太阳,他大声唤道:“美人哥哥!原来你就是我的那个哥哥呀!”
夕阳落尽了光亮,黑暗笼罩来的刹那,四周再度变化——
“哥!飞高高,”臂弯间的小童挣扎着伸出短胖的小手臂,张开双臂比了一个大鸟起飞的姿势,边转首看他,挥动双臂催促道,“阿桓还要飞高高!”
足下踩着琉璃碧瓦,放眼一片叶茂花繁,他眺目远望,千檐百宇气势逼人,青峰碧刃遥指苍穹。
他那时内功调息稍有所成,轻功勉勉强强修习得仓促,提气飞掠,虽跃不远,可逗逗小娃儿总是可以。
他单手揽住小童的腰肢纵跃而下,足点绿叶粗枝,如刚学会起飞的幼鸟般,跌跌撞撞,掠过几丈步,便落回了地面。
饶是如此那小童还是开心地连连拍手,白玉雕琢般的小脸蛋因着兴奋涨成了颗红果,望着他那眼底仿佛盛满星子光芒闪烁:“哥哥好厉害!”
他面上无甚表情,垂目静静地凝睇着矮他半身的小娃娃。
时过境迁,他已记不得当时心情。
唯忆得蝉鸣越躁,日头越烈,炙热光线渗过林梢,直刺眼底,他微微一甩头,周身场景又一次匆匆转换——
月色探窗,夜正深沉。
木门年久失修,合不太拢,风一吹咯吱直响。
一张梆硬的木板床上趴着俩孩童,他们低着头一道看着枕上摊得那本绣像画本。
夜明珠悬着床头,低低垂落着,随着微风左摇右晃,只勉强能将近前景象看得清楚。
绣像本上线条精细,勾勒出一个细瘦的少年,少年手握长剑,面对着提举重锤的大汉,凛然不惧。
翻过一页,其中少年已一剑刺出直扑大汉;再翻一页,大汉重锤高扬直朝少年面目击去。
他望着那少年刺出的长剑怔愣出神。
身边小童小声问他道:“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学剑法呀?”
他侧首看了眼小童,微微点了点头:“听说丹溪剑法乃天下一绝。”
“一绝称不上,但足以排江湖前三,”小童虽是年幼,可天生良材,丹溪诸多剑法已是熟谙于心,他骄傲道,“哥哥想学我教你!比他可厉害多了!”
他的目光略带着几分怀疑:“你会?”
小童受不住他激,嗖地跳下床,满屋寻着小竹棍要展示给他看。
夜明珠光线渐暗,黑暗张牙舞爪俯冲而来,最终将眼前景象吞噬殆尽。
一片黑暗泥沼之中,他想着却是那枚夜明珠。
散发着幽光的小珠子连带着那本小人书最终落在他的屋里,伴他此后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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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一小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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