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喜乐楼对人下毒，自然是与喜乐楼的人串通动手更为方便。”喜乐楼掌柜与海西人私相往来，乃苏檀亲眼所见、亲口所言，朱昭奕对此颇为笃定，“喜乐楼的掌柜竟来会同馆找了海西人，我觉着其中定有蹊跷。”
哈丹巴特尔眉峰一竖：“谁告诉你的？”
朱昭奕如实道：“赵兄身边的那个叫苏檀的小姑娘，她亲眼瞧见的。”
“亲眼瞧见？”一听是赵安身边的人，哈丹巴特尔便存了几分不信任，狐疑道，“那小丫头什么来历？”
苏檀的生身母亲苏刘氏当年听信杨宣之言，与其合谋构陷哈丹巴特尔强奸民女一事，纵然有苦衷，也已令哈丹巴特尔对他们二人厌恶得咬牙切齿。朱昭奕亦知哈丹巴特尔心中不快，便顿了顿，对他隐瞒道：“父母双亡的孤儿，自幼被赵兄抚养的。”
“嘁，那姓赵的居然还能白得了个女儿。”哈丹巴特尔轻嗤，却又警觉道，“等等，会同馆的守卫可都不是白吃饭的，那个掌柜怎么混进来的？”
朱昭奕摇摇头：“我也不知。你方才在院子里时，可有看到他？”
“会同馆里住着各方使节，来来往往的，我也看不仔细。”哈丹巴特尔开始细细回想，“不过我记得，方才这段时间里没瞧见有汉人进入。难不成那个掌柜换了装束才进来的？”
“对。”朱昭奕思摸道，“苏檀是见过那位掌柜的样貌的，纵使他换了装束，旁人会以为他是来贡的使节，可苏檀能认得出他。”
哈丹巴特尔眼底酝酿着一层阴翳浊雾，只觉此事如浮云般遮人望眼，扑朔迷离：“就算海西人与喜乐楼的掌柜勾结下毒，为什么偏偏挑老子带额尔赫进去的时候？额尔赫那崽子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但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可是老子！”
朱昭奕便道：“所以我们才要继续彻查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加害于你的意图。”
哈丹巴特尔冷哼，吐出二字：“废话。”
“也许当他们下定决心把矛头指向额尔赫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乎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朱昭奕道，“只不过被拉下水的人，恰好是你罢了。”
他心底里半分无奈半分不平，到了嘴边，却在故意掩饰中化作了极为平静的语气，像足了满不在意的模样。
哈丹巴特尔脱口骂道：“他娘的个狗东西。”
种种蛛丝马迹在脑海中交缠不清，朱昭奕心中已然浮现出最坏的结果，便叹气道：“此事不简单，我总觉得，接下来你想要被证清白，或许得吃点苦头了。”
哈丹巴特尔正欲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就在此时，朱昭奕的贴身内侍陈月生前来通报，言太子朱高炽有令，命他尽快回宫。先前伴在朱昭奕身侧的宦官张四年事已高，病患缠身，数年前已辞了人世，而他二十余岁的义子陈月生，便也顺理成章地随侍在了朱昭奕身边。陈月生此人谦卑守礼，且如今正是与朱昭奕外貌相仿的年岁，朱昭奕对他也颇为倚重信任。
“国本。”陈月生抬眼瞥了瞥哈丹巴特尔，继而告诉朱昭奕，“太子殿下传话了，说您这几日在课业上有所怠惰，让您今日早些回去读书，等晚膳过后，殿下还要来检查呢。”
“太子殿下？他不去管自己的那些儿子孙子的，怎的还管我这个国本啊！”朱昭奕虽身为国本天赋异禀，却向来不是喜欢埋头苦读的人，听闻此语，不觉泄气，嘟哝道，“连他爹都不管这我事儿的。”
“朱昭奕你也有今天！”这般情景落在一旁的哈丹巴特尔眼里，竟令他大笑不止，“你们那个太子怕不是觉得，他那些个儿孙比你省心多了。”
陈月生亦忍着笑，却不敢在哈丹巴特尔面前笑出声来，使自己的主人失了颜面：“此乃陛下默许，还请国本速速回宫。”
朱昭奕长叹一口气，望向哈丹巴特尔：“偏偏在这个时候。那我告辞了，老前辈？”
哈丹巴特尔只是颔首，目送朱昭奕携陈月生远去后，才低声嘟囔了一句：“呸，谁老了。”
语罢，哈丹巴特尔心中竟莫名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意来。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吧。
严冬的夜总是格外地刺骨。衾寒似铁，霜华伴月，北风飕飕地刮，似冰锥打成的利刃。幸得会同馆的各屋内皆供有炭火，尚不至于一夜不得眠。待到夜入三更，额尔赫的惊悸之症却又发了作，他惊醒后的一阵兀然而刺耳的哭声在窣静的夜里显得尤为不合时宜。会同馆住着各方贡使，不比自己家中，猛哥帖木儿生怕他吵扰左右，便抱他出了房门，只带一名亲近的副使随同，往院中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去了。
猛哥帖木儿将他抱在怀里哄了片晌，见他稍稍平静，方问道：“又梦见完颜英了？”
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为完颜氏苗裔，额尔赫被建州卫、建州左卫两卫同奉为人神，其姓虽为爱新觉罗氏，身上却也多多少少与完颜英有着血脉之联，素来便以兄长称之。这些年来额尔赫频频梦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兄长，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执念，还是心病。
“要是哥哥在，他……他一定会护着我的，我就不会被人害了，对不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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