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流把车踩到了极限，发动机沉闷地嘶喘，车颠到几乎要散架。然而一把枪顶在她头上。后视镜里对上黑背发红的怒眼，目眦欲裂。
江于流不得不承认她对现状的误判导致错过了最佳时机。如果她提前把光头制住。如果她在光头转进去的时候预感到墙背后是什么。
她以为看完老枪的证供，已经懂得了贩毒这套生意，但只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玩命。即是你从火车站出来，好端端地乘着车子，莫名其妙就被送进了警匪交战的现场，是你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枪战，而这场枪战跟你没有毛线关系，完全只是因为这个买家从另一条线路补了点货。
当然光头仔也没预料到，急急开到这里，枉送性命。
江于流转向往偏僻的方向，以免伤及无辜。乡道铺着灰的水泥路或者沙土路，她就着路面方便操作，有更多机会把警察甩掉。但在笔直的道路上，车子性能实在太差了。江于流唯一担心，再绕到乡道，杜白羽恐怕会撑不住。
“这妞看着快不行了。把她放下去吧。别死在车上。”江于流说。
“闭上你的嘴！你他妈把我哥还我……”黑背声音嘶哑。枪口在江于流后脑推了一把。
江于流沉默了一刻。
从侧向街道，一辆明显超速的民用车包抄过来。身后也有警车紧紧跟随。如果民用车在前面拦住去路，哪怕只是打爆她轮胎。就唯有硬碰硬的份。
即使看着是民车，很明显里面全是便衣。这一路上真正平民的车辆远远望到警车追逐这辆疯狂冲撞的富康，早就靠边歇了。
“开枪好了。一起死。”江于流说着，油门踩到底，双手脱离了方向盘。
车就算开到极速也不可能抢到民用车之前。
在颠簸中，方向盘轻微地左右晃动。
黑背眼睁睁看着民用车已近在眼前。而民用车中便衣警察也端起枪瞄准江于流。但江于流的富康不断逼近，将要撞在民用车侧身。江于流倘若此刻被射杀，两车相撞，只可能有惨烈的伤亡。
两车距离迅速缩短。便衣犹豫不决。黑背缩回枪，双手牢牢抓紧扶手。纹身男也来不及做什么。
江于流忽然偏转方向，猛拉手刹，民用车不敢阻拦，不敢转向，加油门直行抢过。
车尾外甩，几乎贴着民用车的车尾横摆过去。车子飘起来。江于流趁机松手刹，给油，反打方向。富康陡然漂移，横甩半圈。
江于流知道手臂肌肉紧绷到颤抖，但捏紧方向盘，适时回正，逆着民用车的方向疾驰而去。
追赶的警车早已放缓了速度。等转过弯，只能远远望到富康的屁股。
纹身男觉出厉害，叫黑背看住杜白羽。壮硕的身躯忽然跨过前座之间的中央扶手，挤到副驾驶。枪口也始终架在江于流肩膀。
江于流感到浑身上下像蒸了桑拿，汗水在一瞬间全部涌出。但她必须镇定。仿佛真能举重若轻。
纹身男的语气客气一点，“兄弟混哪里的？”
江于流说，“我只是个开车的。”
纹身男狐疑地打量江于流。路边草木从她身后疾速退去。宽大的衣衫遮掩了她的身形，侧脸也被帽子挡去。但听声音是女人无疑，手也纤细白皙。
江于流又说，“甩掉这帮警察大家各走各路。我不打听你们，你们也别打听我。”
纹身男叹出一口气，表示默许。
才指了指杜白羽，说，“别看她现在这样，是个条子，搞伤我们好几个兄弟。要不是制住她，老子怎么出得来？”
江于流抿了抿唇，后视镜里，杜白羽向远离黑背的方向挪了一点，椅背上沿着杜白羽身体的轮廓拖出一大片血渍。每一下呼吸她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她的灵魂蜷成一团缩在胸口，被束缚在单薄的肌骨之下。
如果不是杜白羽已经受伤，警方不会追得这么急，而且顾忌杜白羽做人质，可能不会开枪。
江于流说，“给她放平了止一下血吧。死了还怎么做护身符？”
纹身男冷笑一声，“死就死吧。反正都是个死了，多杀个警察我他妈也是赚了。”
江于流从来没有感到开车可以变成如此压力巨大的一件事。她其实并不擅长与人交锋，很难说这是选择拉力赛的原因还是结果，这种比赛在正常规则下不会有两辆车并道竞速。即使事先摸清路况，对照路书，几十公里数百道弯，你只有身边一个仍在磨合的搭档。别无参照，心里很清楚跑得够不够好，但那并无关紧要，重点是之后还有无限未知的路途。
江于流事后复盘和倪轩飙车的经过时，发现自己一开始根本没有必要坚持两车并行，以至于擦碰警车。她在那一刻发生了不应有的动摇，而她本性在缺乏把握时容易冒险，所谓搏一把。这种冒险和倪轩的热衷冒险本质上稍有差异，江于流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她对自己人生的轻视异于常人。
但现在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赛程。她不仅要尽快甩开警车，还必须尽可能保持车子平稳。到此时此刻，任何碰撞都可能要了杜白羽的命。
冷汗不断地滑下，掌心都感到微微麻木。江于流微曲虚握在手刹上的手指。
杜白羽已经滑倒下去，头抵着车门，身体微微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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