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说给他找了个轻松的活。章勇起初不信。
上份工在田志全手下，做了一年多，终于偶尔有机会接货。
路遇警察临检，章勇一颗心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结果车上却没装货，只从同车人身上检出一包粉。被带去警局尿检，碰上凶神恶煞的程峰。
程峰说，看他全为了老婆孩子的份上，给他个正经挣钱的机会。做司机没几个钱拿，抓住就是死刑。只要配合警方，把线索报上去，按照上缴的毒|品有抽成。
章勇确实很缺钱。但他又实在不是个做事果决的人。在H市混了多年，也没混出头。
送货的人就那么几个，车也就那么十几辆。章勇把这些信息报给程峰。送货的人里面有个叫小B的跟章勇搭伙住，章勇炒菜做饭总给他多做一份。小B爱管章勇叫哥。
章勇把小B的出货时间报给了程峰。
中彩票一样，程峰说车上是尖货，但案子没能查下去，只给他百分之五，七万多。七万多虽然对很多人算不上什么大数目，是他媳妇足足领十年的低保费。如果当初她腿刚跛的时候有这七万块，也不至于到现在完全无法下地。
章勇把这七百多张钞票点了又点。珍而重之地存进老家的户头。
回到住的地方。再炒菜，没有小B吵着要跟他抢吃了。盐不是盐，油不是油，尝不出滋味。
章勇把白饭一筷子筷子往嘴里拨。算逑，他们干这个，不就是卖命赚快钱。怪小B自己关不住嘴。其实要是他被抓了，也没二话。反正社团会给一票买命钱回去家里。有了那笔钱，他老爹可以治病，孩子可以上学，媳妇可以过日子，那他在不在也没关系了。
但出乎章勇意料，事情过去一个多月，管事召集所有司机。
棚子里几乎没有光，几辆卡车围出一小片空当，中间有片白花花的身影。久未露面的小B被脱光了衣服绑在把折叠椅上。管事说上次那批货被警察扣了，小B就是内鬼。有人从卡车上抱下个尼龙包。尼龙包摔在地上咣当当响。章勇跟着其他司机领了钢管。小B被一下下砸着，撕心裂肺地嚎，带翻了椅子，椅子也很快被敲散了架。伏在黑乎乎的地上，灰蒙蒙里漆黑的液体一次次喷溅而出。开始小B还会求饶，会咒骂，会嘶喊。后来叫都叫不出。
头七那晚，章勇和几个带小B出来的老乡偷偷摸摸在后门烧纸。呜呜的风好像小B的喘声，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嘟哝些什么。
章勇始终不懂为什么结局是这样。
出卖人的愧疚感并不难克服，只要家里来上几次电话。章勇又报给程峰两批货，第一次是警方没有行动，第二次临检却没检出东西。不久后，田志全换了一批司机。章勇没了活干。
被江于流挑中以后，程峰抖出张单子给章勇签，让他之后运货都要做记录，签了这张纸，证明他的行为是协助警方办案，不负刑事责任。章勇才知道，原来之前都不算，这才开始做警方线人。
江于流开的工资比普通运货司机高五成，线人每月也有一些补助。即使并没有拿到足以领情报费的消息。日子凑合能过。
没活的时候蹲在棚子下，看江于流和那帮小年轻在院子里打闹。阳光刺眼。章勇眯眼歇着，有时候一晃觉得看到小B。
凌晨江于流电话打来时，章勇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
一个月前程峰引见了老范。和程峰比起来，老范看着不那么像个警察。虚胖，说话也客气很多。章勇觉得老范运气不错，正赶上江于流带他出货。
然而每次都是江于流临时打电话指挥，从何处去何处。并且是和武磊两人一起行动。章勇既不知道到底送的是什么，几条，也没什么机会给老范发信。老范倒似乎没所谓，只要他事后的详尽记录。
只这一次，章勇在去加工点之前就有机会发信。
不到五点钟的街面上，往日常常堵车的路段也畅通无阻。没开多久，章勇发现被跟车了。他绕街区转了一圈，靠边熄火停下来。天还未亮。十字路口的红灯映在路面上，满地一片惨红。章勇犹豫要不要打给江于流。打的话，江于流说不定让他烧掉这批货。
等待着，原来是虚惊一场。先前那辆车没有跟上来。
总算顺利送到西子大厦。
章勇心满意足地回去群租屋，开锁时后脑被猛击一下。散发怪味的毛线手套覆住口鼻。
噩梦才刚刚开始。
手臂微微刺痛。但很快连这点刺痛都不再能感觉到。
昏昏沉沉，缩身于一个狭小阴暗的封闭空间里。晃动。像在大海上飘浮的小盒子里。章勇一晃好像回到当初坐船来H市时，刚上船那种真正搜肠刮肚吐个精光的日子。
此时他不知道是坐是卧，是被浪掀翻了，腾起或者落下。
眼前恍惚地现出一方荧幕，是写给老范，移货到西子大厦。章勇明明记得消息已经删除了。但耳边模糊的语声，笑他老土，不知道删除不久的信息可以被复原。
又被迫去看一张照片，隔着玻璃门的偷拍。门框刚好将他和老范分隔于两片玻璃板后，他有一半身体藏在杂货店拥挤的货架后面。老范则在镜头下暴露无遗。
那忽远忽近的声音又问，是不是发给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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