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江湖的嗅觉都很灵。经过江于流这件事点拨，三不五时给警察找点小麻烦。警方高层已不再表示支持，全市加班的日子持续不了太久。
环境刚有松动，江于流手机早被各种催货打爆。
倪轩没给准信，只说要当面见她。
江于流从暂住的酒店出来，开着辆租来的车。上路没多久就发现被跟踪。跟车的有两辆。一辆是季风派的，另一辆是朱潜龙。江于流在地面绕着街区转了几圈。两车自然都明白暴露了，也不讲究，继续跟着。江于流提了速，季风派的那辆认出朱潜龙，帮江于流把朱潜龙的车挡了挡。但再回头，江于流已经不见。
一进诊所的门，迎面看见程峰，正倾着上身，一只手臂支在柜台上，咧着嘴和李眉说着什么。江于流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程峰笑。
江于流轻咳了一声，径直进去诊室。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摸出装着报告的存储卡。
李眉却跟来，倚着门框，手踹在白大褂里。说两个月没见，江于流气色憔悴。
程峰颇不自然地问她胃好点没有。
江于流自知不好。
从季风家里搬出来，江于流明白季风心里最大的障碍，怕她活不下去。
怎么会活不下去？又不是三岁小孩。若非真的在酒店呆了几天，她根本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恢复得这样差，而她自己确实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整夜发着烧，一度连叫外卖的心思都没有，就任凭自己在床上晕着。
江于流说不出季风对她化成了什么心情。也说不出自己变成季风的负担是什么心情。
去医院也不会有用，那么几种药，她早久病成医，何苦再受检查的折磨。但吃惯的药竟然渐渐失效。似乎不止是胃，整个腹腔，好像所有伤痛的记忆挥散不去。倒还是止疼片诚实可靠。
既然现在布洛芬正生效，江于流说没事。
李眉淡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分明“你说是就是”的意思。给他们闭上门。程峰才说最近严查，枪不好搞，给他点时间。江于流心里怀疑程峰记着她在医院拔枪，借故拖延。却只微微挑眉，表示理解。
程峰再问她。江于流按了按太阳穴，几乎要脱口而出，叫朱潜龙不要再跟着了，又觉得说也是白说，不如省省力气。
摆手要走，被程峰叫住。
“你要什么最好明白讲出来，为你自己想，别让我猜。”
为她着想，这种句式，江于流也不记得听程峰说过多少次了。
程峰似乎看出江于流的厌烦，又说，“哪怕是为了老范，你得试着信任我。你现在这个状态……没人愿意看你出事。”
就算什么都不为，江于流当然明白，她是在执行任务，听令于人，由不得她信不信任。否则她何必要来？
但眼前瞬间闪现，却是那天从审讯室进进出出，经过警容镜。她根本没想看镜子里的自己，但就是余光一瞥，因胃痛而佝缩的身形，单薄羸弱，而身旁缉毒警也随着她目光投过去，在镜中几乎与她对视。
迟到的冲动猛然窜起：砸碎！抹去那一切。
江于流一言不发地转身即走，将要开门，搭在微凉的把手上，终于是停住了。
程峰说，三年前的情况复杂，别说他讲不清楚，事情从未有什么定论。那时局面的晦暗，不是现在可以想象的。
“季风烧的那批货，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被扣下的赃物又不明不白流回去。那得是我们这边有人和陈望平做交易。呵，其实以前这种事更多。”
江于流偏过身。程峰仍然揣着手站在冷冰冰的金属柜子旁，两条横眉没半点多余的情绪，不过是严肃认真，但给江于流一种难以言明的压力。
发展线人，累死累活追到的线索，却变成别人升官发财的筹码。总有未知的手竖起一道道迷障，而后种种，不过是一纸批文，白纸黑字的不关你事。分什么黑，什么白？只剩利益是真。当整个城市都相信，只要季老板点头，一切皆可花钱买通。那么警察不过成了披着统一制服的打手。这层制服还有什么分量可言？
曾经有如此混乱的时期吗？江于流却不得不相信，浪哥不也提过赎货的规则么。若非如此，何以田志全被查以后就恼羞成怒，还嚣张到报复警察？
“所以……缉毒队换了队长？”江于流迟疑地问。
程峰不置一词。过去的事情，江于流不必追问。他要说的是，三年前那桩案子，他或许急于求成，并非贪功，实在案情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这变化还常常不出所料地源于警方内部。所以彼时内部产生分歧，他没有能力判断原因。
程峰这番话，算是迟来的解释么？
江于流试想一下，如果当真像程峰所说，会被战友出卖，她在那样的时刻入场，难说已是一条死路。福兮祸兮。
原来自己无数次平行时空的假想，打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照程峰的意思，那种内部怀疑仿佛是历史遗留下的病症。那么现在的“坦诚”，是总算把她当做自己人看待？
能说明现在的缉毒队绝对干净吗？
就在江于流开始卧底的一年里，缉毒队陆陆续续大换血。江于流隐约记起从前在警局里听到的流言。前任缉毒队队长调离，是因为季洪成的死，失了靠山？但四家的生意照样在做，也都轻易被季风安抚下来。季风或许行事风格不同，绝不比季洪成在世时弱势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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