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枕头下面摸出了硬邦邦的什么，拿出来发现是Kindle，屏幕亮后显示的还是《利维坦》最晦涩难懂的一页，阅读了很多遍都在此处戛然而止，便是这些文字曾为思齐提供良好的催眠效果。
付东城侧靠在床头，从当前页面的内容开始看，思齐抱着他的一节臂膀温柔地睡去，鹅黄色的灯光将五官映得柔和静谧。
渐渐地思维也漫无边际地放空起来，关了灯，侧身躺下，星空墙在卧室内划开一片浩瀚的星河。梁思齐磨蹭着将脑袋蒙在枕头上，湿漉漉的水渍随着起起伏伏的哽咽缓缓地流淌，付东城依旧如曾经无数次安抚地那般，轻拍他的后背，抚摸他的耳畔。
“我肯定是好不了了。”梁思齐沮丧地说。
他的脑袋被男人从枕头里拉出来，额头相抵，低声道：“你才多大？净说丧气话。”
梁思齐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偶尔腾出空暇思索私事，付东城不由反省这些年来于家庭上的过失，在这张有关人生的叫做“父亲”的评分表上，他的失败相较于那些耀眼的成就，岂止是一溃千里，连及格线都谈不上。
兴许这个时辰的人大都是感性且脆弱的，梁思齐问过他很多问题。
“付东城，活着太痛苦了。”
“人生本就是痛苦的，”他解释道：“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色/欲，我们要用一生的时间偿还原罪。”世人大多以美丽的事物示人，虽造就了善良的人性，却也让无辜的鹿迷失于欲/望之城。
“我不想偿还，我想走，” 梁思齐的眼睛埋在他的臂弯处，泪水在眼眶中崩溃。
“便由我来偿还，思齐。”思齐听见那人贴在耳边道：“凡你所怨所恨的，都由我承担。”
夏日炎炎，院子里的花草晒得发蔫，杂草却肆虐地繁衍着。蒋小笙联系家政那边过来除草，思齐在付东城的协助下在庭院中栽下一棵银杏树。
家政的人除完草被蒋小笙邀请到会客厅中歇息，对方接过蒋小笙递来的冰镇柠檬水，相互聊些家常。二人望着落地窗外的庭院，觉得这幅场景很新奇，总觉得那个在大热天里穿着鞋套戴着手套栽树的男孩儿老爱跟他的父亲作对。
“付先生是对的，银杏树难活，也不应当在夏天栽种。”好像是作对，反正就是要跟男人反着来，付东城建议多放些氮肥，水也要灌溉充足，银杏树就是这样的照料方式，到了梁思齐这儿偏担心树苗被淹死。
旁边的人笑起来，手中给花喷水的动作不停：“齐齐还说要种茶花树呢。”
“那更活不成了，”家政的人大笑：“茶花娇气，这么大太阳非晒死不可。”
“所以先生不让。”
付东城不让思齐种茶花树，好歹同意他种下一株银杏，银杏的成长周期很长，梁思齐想要它长成参天的规模恐怕得十年后。
十年后的梁思齐会是什么样子。付东城叹息，蹲下/身子，注视眼前埋头填坑的人，然后将男孩儿的脸蛋捧住了，看对方露出困惑的样子。接着在那人的脸上一下一下地抹泥巴，鼻尖洋溢着青草跟湿润的泥土气息。
某人的洁癖可不容许他这么放肆，虽然全副武装，看来并没什么卵用，思齐简直暴跳如雷。他将那人摁倒在地，男人倒也没还击，生生地挨了几下揍。
蒋小笙笑嘻嘻地与家政道别，瞧见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跑进客厅，一个风风火火地跑上楼洗澡去了，听见蒋姨让他叫人，便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声叔叔好。另一个则云淡风轻地与对方握手，然后听家政说起银杏树要定期松土、浇水、修剪的事宜。
“就让梁思齐负责，”付先生不悦地道：“没大没小，刚才竟敢打我。”
蒋小笙将人送出院子后回到餐厅布菜，S市最近持续发布高温预警，三餐饮食逐渐呈现清淡素净的风格。付先生曾在某日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嘱托过她，提到思齐嗜甜的事情，建议她适当地调整廖医生制定的食谱。
于是日后的菜品常甜到齁人，齐齐的精神状态在细水长流的一饭一蔬间逐渐恢复，倒是先生看上去瘦了些，他向来不吃甜食。
思齐洗澡的时候下意识地从内反锁，等到脱衣服又想起什么，就着半/裸的姿势将洗手间的门解锁，留下一条细微的缝。
付东城并未如往常那般在外面等候他出来，男人接到电话便进书房，如此便是大半天，得不到半分回应。
书房外的走廊里陈设着一尊木雕，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出鹿头的形态，很抽象。那上面的每一根触角都被等候的人摸了几遍，几乎能摸出光亮，一次一次的，百无聊赖地等着。
从天亮等到天黑，错过了午餐跟晚餐，直到万家灯火的时辰。
期间听蒋姨念叨了几遍，问他饿不饿，便回答不饿。
“那你将饭送进去好不好？”付先生的食谱如今跟齐齐的分开做，再也不过分的甜。思齐点点头，端着餐盒上楼去叩书房的门，没有回应。
他在门口立了很长时间，犹豫着进去，又担心可能扰乱里面的工作。腾出手在门把上摁了一下，并未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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