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然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天花板，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耳畔边回响着林玻轻浅、均匀的鼾声，温热的气息打在自己的脖颈上，掀起一阵一阵的酥麻。
李斯然慢慢地转了个身，腰际还因方才激烈的云雨而阵阵酸软。察觉到他的动静，林玻梦呓般地嘟囔了几声，松了松手，等李斯然消停了才再度环上他的腰，与他面对面地相拥而眠。
林玻睡得很沉，没一会儿功夫又打起了鼾。李斯然从被窝里伸出手，粉白色的指尖轻轻描摹过林玻高挺的鼻梁和浓郁的眉眼，若有似无的触碰一点也没惊扰到林玻。
这小半个月来，几乎每一个晚上，李斯然都是在失眠中度过的，就像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将林玻的容颜印刻进自己的脑海深处，然而记忆里的模样越是鲜明，眼前的人便越发不真实，好像在某个他无法预见的时刻——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年以后，林玻就会从他的面前消失，变成另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所谓阿尔茨海默症就是那么一回事。
人的大脑就像外太空那片浩瀚的宇宙星辰，充满了无限的神秘。在这个平均寿命一百二十年的时代里，许多曾被前人视为无法医治的绝症都相继寻到了有效的治疗方案，可与大脑相关的疾病却大多驻足在原地徘徊。从抑郁症、焦虑症到精神分裂、人格障碍，自然也有阿尔茨海默症，面对这些疾病，人类除了发明一些治标不治本的辅助工具外，只能束手无策。
李斯然虽然不喜欢李天云，但他认同他曾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个科技文化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医学是最落后的产业，能够仰仗的只有医生的技术。而在医学中，被李天云视为半吊子的“心理学科”更是落后中的落后。
李斯然轻轻拨弄着林玻微卷的柔软头发，思绪不禁又回到了半个月前。
那一天，他和查尔斯教授的研究项目正进入最重要的第二阶段，李斯然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回家了，每天只有睡前半个小时能和林玻说上几句话。
自打林玻被确诊轻度认知障碍后，他便离开了科学联合会，并在李斯然的提议下去罗希的独立科研室工作。虽说保持原有的生活环境有助于降缓病情的恶化，但科学联合会的工作强度显然不再适合林玻，相比之下，独立科研室更弹性化，加上罗希是他们大学时代的好友，知晓林玻的状况，各个方面都会照顾。
然而李斯然还是高估了林玻的自觉性，只要埋头进物理学中，他可以不分昼夜、废寝忘食地演算、推论，结果就是李斯然在凌晨四点，接到了罗希的电话，说是林玻在办公室里失去了意识。
哪怕是在自己最荒唐、最叛逆的岁月中，李斯然也不曾有过这般心急火燎的时刻，他连洗漱都顾不上，立刻打了车从联合会大厦赶往周泽所在的医院——周泽是林玻的主治医生，亦是李斯然的大学同窗。
碍于两人的关系，李斯然自然不可能担当林玻的医生，更何况他也不是医生。李斯然虽是心理科系出身，但本科期间便开始专攻神经心理学，专注在研究上，根本没有当临床医生的打算。
李斯然赶到医院的时候，林玻还没醒来，正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原本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黯然无光，像是一片失去了生机的荒地，苍白的嘴唇干燥得破了皮。
李斯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戳了一下，浑身上下都如同点了火一般，担忧与焦躁在他的心口灼烧，无处宣泄。罗希看他一副匆匆忙忙的狼狈样，自觉惭愧。虽说是在同一个科研室里，但罗希是生物学家，向来不插手林玻的工作，见他这两日住在办公室里埋头演算还觉得是个好症状，起码林玻没有记不清公式，没有忘记运算法则和基本的物理理论。
坦白说，纵然林玻和李斯然都和罗希说明了情况，但林玻眼下的病情至多就是丢三落四，有时候记不太清一些事情，看起来并无大碍，以至于罗希大多数的时候都想不起他患有疾病。可林玻离开科学联合协会到他那个小科研室哪里真是去搞研究的？是他没看顾好。
李斯然摆摆手，他知道林玻的脾气，再者——李斯然虽不是临床医生，但做研究时也没少接触过患者，精神疾病这回事就像外科大手术，防不胜防，就算做对了每一件事，都没人能保证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周泽让他别太担心，初步检查没什么异样。李斯然点头示意，整了整衣物，坐到病床边，看起来是放下了心，可李斯然知道神经系统的疾病在昏睡状态下的检查都不作数，都不紧要，只有人醒了，才踏实。
李斯然向协会那边补了假，查尔斯是知道林玻情况的，便也没多说什么。罗希回了科研室。李斯然陪了好一会儿，林玻才转醒。紧皱的眉头，细眯的双眼，还有发自喉咙口的几声低沉的嘟囔，就与林玻每天清晨在他身边醒来时的模样一样，可李斯然还没完全放下心，就被林玻出口的第一句话浇了一罐透凉、透凉的冷水。
“你哪位？”林玻挣扎着起身，不解地看了眼扎着点滴的手背，似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医院里。他朦朦胧胧地环视一圈，又问道，“罗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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