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萨上楼了。
皮特罗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铁门关闭,然后几乎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在艾丽萨向他坦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劝告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皮特罗短时间突然不太敢面对艾丽萨和关于她的一切事物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怎么可以这样愚蠢短浅?
银发的青年一边奔跑在风中,一边搜肠刮肚试图能从长久复杂的人生中找到些许能指导责备年轻姑娘的经验,以便他能够理直气壮地跑回去,打晕她,扛走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坦荡荡面对她的愤怒。
——也许可以说,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一把武器,一柄尖刀,没有鞘,刺出就永远无法停止。她只是个脆弱普通的姑娘,能拿什么拯救他?眼泪?抑或是鲜血?难道是那可爱的爱吗?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活在同学欢迎父母关爱中、圣诞节时有圣诞老人送礼物、可以放心蜷缩在坚实臂弯里酣睡做美梦的小女孩吗?
‘不,她不是。’
——也许可以说,那是个杀手。她真的明白杀手是什么东西吗?还是对那些黑沉的鲜血没有概念,生命对于她只是一串朦胧看不清面目的数字?如果真的善良,就应该拒绝他,不纵容他,将他捧入镣铐,让他罪有应得。杀人者无权被拯救,杀人者不能上天堂,她的上帝难道没告诉过她吗?
‘不,她清楚。’
——也许可以说,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聋作哑?这个士兵在使用和情报上的价值远超于被道德审判。一旦被政府逮捕,必然不会走上朱蒂提亚注视下明亮的被告席,而是在天平裁决不到的国家机器里被榨碎最后一根骨头?她竟然天真到以为能陪他一起被审判?
‘是,她知道。’
——也许可以说......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圣人吗?
‘是,你知道。’
皮特罗,你其实知道的。
虽然她不这么认为。
皮特罗·姜戈·马克西莫夫挫败又无奈地发现,他根本做不到责备艾丽萨,因为艾丽萨明白一切他说的以及他未曾开口的事情,她不是无知的羔羊,她是真正甘愿将自己送上火坛当作祭品。她的身躯脆弱易碎,但是最有力的手都无法折断她分毫。她坦然拥抱尖刀,也不怯于被钉进耻辱柱。
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不太想承认,一直以来他当作妹妹、当作女儿细心照顾的单纯姑娘,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一颗比还要他强健勃发的心。这让他难过又惆怅。他想找个理由带走她,带她远离枪支和死亡,但他一时忘记了,每一份宁静之中,总隐没着悲痛的呼号;每一份宽恕背后,总有鲜血洒落大地;每一次接纳,也总要经历过沉痛的失去。
——远离年轻和欢笑后,能走在拳头和喝骂中,住在偷窃和抢劫里......她其实早就经历过他不想让她经历的东西了。
但她仍然伸手试图拯救别人,认为这同时是在拯救自己。
他根本不可能为她仍然保有的天真而责备她,因为这份干净的天真是多么的可贵。
皮特罗叹息着承认,她身上有着很多他曾经拥有过或者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她满怀爱的眼睛让他想起曾经少年时爱过的姑娘,她单纯的脸庞像是手足抑或骨肉的脸庞,她温柔的笑容像是已经许久未曾得见的母亲的笑容,她轻又慢的话像是偶然路过听到的教堂传出的祷告......
皮特罗猝然停住脚步,狠狠摸了把脸。
冷静,皮特罗。他告诫自己。不能再想了,还有人需要你保护呢。
银发青年深吸一口气,呼出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旺达,收拾好了吗?。
“不,我没能带走她。
“......旺达,我们都错了。她已经足够大到决定自己的事了,我不能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带她走。”
电话那边似乎问了一个问题,因为皮特罗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在连声的呼唤后才慢慢开口,说了一句话。
拒绝了皮特罗的艾丽萨其实没有她自己以为得那么坚定。
在合上门之后,艾丽萨才颤抖地长出一口气,慢慢靠在门上。
......她真的,差点就同意了。
艾丽萨安静地闭着眼,在门上靠了一会,才站直身体,拎着购物袋走进厨房。
蔬菜和蛋类放到保鲜仓,肉类和奶油则分别放进低温仓。今天晚上吃什么呢?要不要继续看那摞把大脑翻来覆去讲的书?不过她有些累了,大概需要咖啡,正好现在烧上水的话——
“......不要再喝咖啡了。”
她突然想起巴恩斯说过的话。
......好,好,不喝咖啡。艾丽萨挫败地把热水壶拿开,然后更挫败地发现,今天的日程表基本完成,离吃饭的时间也还早,她竟然一时间找不到事情可做。
金发的姑娘气鼓鼓地坐进沙发里,窝成一团干瞪眼。
“机关都记好了?记得每天都检查一下,如果可以再走一遍逃生路线。”
......查!检查!走走走!她走还不行吗!
艾丽萨咬牙切齿走到机关触发夹,检查机关的完整性,楼下五处,没问题。楼顶四处,没问题。走廊二处,没问题。卫生间窗户,没问题。卧室窗户,没问题。报警机关,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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