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密谈
“……你是说，方才我们在外面谈话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朱宜铭抓住军医的袖子，急冲冲地问道。
军医点了点头：
“千真万确。殿下不用太过担心，乔内官只是连日来受了惊吓，又被大炮震到——也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体力不支晕过去了而已。眼下就让他好好休息，静养便好。”
朱宜铭连连点头，手足无措地向军医道谢。待军医离开之后，他又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掀开了棉布床帐的一角。
只见乔怀璧躺在床上，胸部有规律而平缓地起伏着，看起来睡得很熟。只是脸色还是很苍白，眼下都似乎有了些乌青。
朱宜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正想伸手去碰对方的脸，却突然发现背后有人。
他猛地转过头，却被一把剑鞘横在了脖颈上。
握着剑柄的人轻轻一笑，随后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正是随着巴图尔进城的司马鸿。
“王爷，若我方才想暗杀你，应当已经被我取下了首级吧。”
朱宜铭晒笑了一下：
“你讨厌我们朱家人，我知道。只是暗杀我于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何必呢……不过，”他又顿了顿方道：“我倒是很感谢你，多亏你早上救了怀璧，不然还不知会怎样……我当时实在离他太远了……”
司马鸿弯了弯嘴角，又朝棉质的床帐瞥了一眼：
“我正好有些话想和王爷说，咱们去外边吧，免得把他吵醒了。”
二人行至屋外走廊尽头，司马鸿重新把斗笠戴上，一边伸手系着下巴的带子一边道：
“其实呢，王爷不必谢我。我本想趁你不注意把他藏起来，送回赫勒大本营去的。”
“什么？！”
血液刹时涌上头顶，一股难抑的愤怒冲了上来，朱宜铭红着脸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要带他走？！”
激烈的情绪似乎完全没影响到司马鸿，他继续悠闲地道：
“唉，王爷急什么？我这不是没按计划行事么？而且嘛，在出兵前夜，我已经邀请过他，请他留在赫勒了……”
“……你！”
“不过，被他拒绝了。”司马鸿挤了挤眼睛：“一想到要花这么大力气，干这种里外不讨好的事，就觉得自己好委屈——唉，还是算了吧。”
话到这里，朱宜铭才猛然发觉，自己似乎被对方给耍了，又不好证实这想法，便不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司马鸿却没有继续取笑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倚在了走廊的栏杆上。
“我家同乔大人家算是世交——关于乔家的事，你彼时还小，恐怕并不清楚。”
朱宜铭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所以，你是要和我说以前的事？”
司马鸿摇了摇头道：
“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再说又有何意义？我只是想提醒下王爷，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您将要走的路一定凶险无比，而三郎随侍了王爷这么久，您若有任何闪失，他必定粉身碎骨。”
朱宜铭的喉头动了动，面色凝重了起来。
“我知晓了。我会……护好他的。”
“不过呢，”司马鸿歪了歪头，端详着朱宜铭的脸道：“早年我也曾随一位异士学过一点面相之术，倘若他教得没错，王爷此去理当飞黄腾达，青云直上才对。”
听到这个一向对自己不以为然的司马鸿说出这样的话，朱宜铭心里还是挺诧异的，便顺嘴回道：
“那承你吉言。”
不料司马鸿却突然欺近身来，满脸揶揄地小声道：
“三郎虽然有点一根筋，顺着毛摸还是不难哄的，殿下怎么到如今也没得手？毕竟你是主他是仆，且内官本就算天家的家奴……”
突然被人点心中藏的那点小心思，朱宜铭顿时满脸通红：
“你你……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司马鸿戏谑地笑了笑，未置可否。
这个人，果然象怀璧说的，完全不按理出牌！
就在朱宜铭差点恼羞成怒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话峰一转：
“那么，若王爷来日真的南面为尊，预备将置三郎于何地呢？”
朱宜铭呆了呆：“……什么意思？”
“为天下社稷计，君王必定要三宫六院，以期子孙繁盛，后继有人。三郎如今正青春年少，自然惹人怜爱，可他毕竟年长王爷许多，等您盛年之时，他恐怕已经不够看了。再者，王爷到时候少不得姬妾成群，这女人一多，自然就……彼时三郎若是失了宠，会是什么样儿？您在宫中长大，捧高踩低的事儿，恐怕见得比我多多了……”
朱宜铭正是少年纯情之时，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听他句句话都似在讥讽自己，直气得面红耳赤，握着拳头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
司马鸿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
“那么从现在起，您就可以想一想了。”
见他满面怒色地盯着自己，司马鸿摇了摇头，伸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转身欲走，却突然象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
“啊对了，虽说历来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多是皇帝做太子时身边的红人，王爷到时候可千万别把这个官儿给他做，他性子又倔又认死理，不适合。”
虽不知道对方听进去多少，却感觉自己想说的话基本说得差不多了，司马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走廊朝城墙的方向走去。
*
宁夏虽是典型的边城气候，到底是汉人的地盘。房屋样式、内外装饰还是完全与赫勒不同。
司马鸿一路看一路走，不知不觉到了城墙之下。他抬头仰望着灰色的高墙，心中莫名地惆怅起来，不觉就忆起了家乡那莺飞草长、花香四溢的春季。他悠长地叹息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城墙的土砖之上，慢慢地摩挲了起来。
许是太过专注，竟然没能发现身后有人靠近，等他突然反应过来想要拔剑之时，却见那不速之客单膝跪了下来：
“……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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