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峰上，鸡叫了三声。筱白从梦里被惊醒，打了一个激灵。
昨夜他做了一个很久违的梦，梦见后山的槐花都开了，他和师弟们一上一下地叠着罗汉，摘了满满几大框子，拿到清溪边洗净了，沾上面粉在大蒸笼里蒸熟，又拿臼子全捣碎，混了花生碎摊成一张张的面饼。烙在大锅锅底下，刷一层油翻一个面，最后煎好了出锅，哇塞——有那么香！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吃过那么香那么面咬下去又脆生脆生的饼，整晚上就记着自己一直吃，吃到嗓子眼里全给塞满，倒在榻上，衣服下摆都要盖不住鼓起来的肚皮。
可到了黎明鸡叫，那份饱足就和叫人一针尖戳破的肥皂泡一样，噗地一下就碎了。
筱白如今已经年满二十岁了，眼前等着他的白云峰的早晨，不过和过往二十个春秋里的每一个早晨都一样：
没有电，没有光，一层纸糊的窗子外，是山涧里清冷潮湿的空气，自太阳升起，第一缕曙光落在大地上之后，像他们这样的外门弟子，就得爬将起来，干活。
若只是单看眼前这蓬门荜户的土房子，看后山广袤无垠的田地，看他们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和自己动手一层层纳出来的鞋底，不知道的，可能都要误会这是哪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尚在开荒时期的穷苦乡村，桃源之外战火喧天，能有口饱饭吃，便是很幸福的。
但筱白同时又很清楚，世界并不是那个样子。他知道，山下如今是和平年代，没有国家在打仗，天上有飞机在飞，地上有火车在跑，每座城里都有高楼，还有一种叫网的东西，把所有人都相互连通着。与他同龄一般大的孩子，个个都知道怎么用网来看电视、打游戏，在虚拟世界里叱咤风云，呼朋唤友。
筱白很羡慕。
他有一部手机，和一个可以依靠手摇来发电的充电器，闲暇不干活的时候，他就会蹲坐在大屋的门槛边上一直摇一直摇，摇三个小时能充进去的电量，正好够他玩上半晚上。
其实也没什么可玩的。手机的内存不大，里面统共只有几首不知道年代的流行歌，几本武侠小说，几张相册里的图片，和其他一堆没通网就没法用的软件。但白云峰的西山头上却可以收到收音机信号，每天晚上，筱白就会给自己塞上耳机，趴在被子里，一边看那些看了数不清多少遍的小说，一边听收音机。
从此他便知道了，世界很大，很多变，山下的城市光怪陆离，那里边生活的人有许多的娱乐，能从天亮一直玩到天黑，那里边的年轻人，会上学，会追星，会为了追一个偶像满世界的跑，也会为了谈一场恋爱而轰轰烈烈地哭笑。
他觉得，好好。
看出他这些小心思的同门们都劝过他，莫要被那些有的没的烦了心眼，山下再好，不过是凡尘俗世，凡尘俗世懂伐？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晓得多少在俗世里颠荡的凡夫俗子们羡慕他们这些“山上人”的生活。因为山上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有一样东西，山下的人是决计没有的。那便是道。
大道三千，所须不过十一，了悟了，就可以长生。
长生不老又是什么体验，那便是渡了天劫，上天去做神仙。试问这天下，还有比做神仙更快活的事？
所以入了这山门，便不要去想山门外的事，山门外的享乐只是一时，而山门里的大道，才是始终如一、亘古不变。
诸如此类的道理，筱白由小到大不知听长辈们念叨了多少遍，听得他耳朵都长茧。可他总觉得其中未免有些阿Q精神的影子。毕竟他也是个顶正常的青年，长到这个年纪，无外乎就总有那几样欲求——想快活，想吃肉。
他知道，山上的生活满足不了这两点，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要修道成仙，更重要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不过是白云峰上外门的弟子，而外门，一直都不怎么有钱。
就好比他自己，守山门的长辈就和他说过，他是在一个大雪天里，被包在一块襁褓里给人遗弃在半山腰的石阶上的。
那天外门负责扫雪的弟子发现了他，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里，就他一个冻得浑身上下青紫的婴儿。当时他才八个月大，断了奶，随身襁褓里只有一封信，写着他原姓筱，再来就是有一块暗红色不知是什么来路的小石头，叫婴儿紧紧握在手里，兴许是块宝石，也可能是原主父母唯一给他留下的一件值钱器物。
总之，那一天，那个婴孩就那么被人抱在怀里，迎进了山门，拿羊奶和米汤一勺勺喂养着长大，并被取了个和那天的大雪一模一样应景的名字，叫做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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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种田文，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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