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喝的是小菜粥，筱白还额外在靖庐的小厨房灶里给贺顾之留下一碗焖面。
昨夜落满漫山遍野的凤凰花，他拾了一筐子最鲜嫩的，合着晨间的露水捣碎和糖浆一道蒸过做了一屉子鲜花饼。他没尝过凤凰花的味道，自己挑出一块咬了一口，甜的，淡淡的余味里头混一股浓郁难言的香气，嚼到后头，便被面粉本身的甜味一道裹着，居然还吃出一种久违的亲切熨帖的奶香。
他给贺顾之码了整整一盘子端到案上。
那时候，晨起的贺顾之正在读书，筱白好奇地朝那几页纸张上瞥去一眼，似乎是剑谱，他下意识摸了摸悬在腰间的木剑。昨夜里，就着落花和月光，贺顾之教给过他一套天清派最基本的三清剑诀。他仍一招一式牢记在脑里，不敢擅忘，心里对对方亦是感激，恨不得留下来多打几天的下手，只是时候到了，他总归还是该下山去的。
筱白打好主意，放下盘子，清咳一声，还未等他说话，贺顾之已经一脸了然地抬起头。
“你要回去？”他问。
筱白有些为难，一半因为贺顾之的坦然，一半又因为自己心底那一份着实的不舍，愈加强迫自己咬紧牙关，坚定地点了两下脑袋。
“原本昨天就该回去的。一夜未归，山下的师弟们该担心我了。”他说，“我在下边还有好多的活要做，那些鸡和猪没有我的照顾，一准吃得不好，圈里的母猪这个秋天也要产仔了，我们还要打草、收玉米棒子、烧麦秆……活可多哩。所有的作物到了该收的时候都得抢收，不然过了时候，该不好吃了。”
他掰着指头，一样样数着自己该做的活计，一脸认真的模样叫贺顾之撑着下巴看着，嘴角都渐渐翘起来。
“小白喂出来的猪一定特别好吃。”他故意打趣着那么说，反提醒了对方一件差点忘怀的事。
“对了！我吃了你的猪肉，还在这住了一宿，该送你些东西当做回礼的……！”
“回礼？”贺顾之笑着问。
“我还收了你一支木剑呢！”小白神情郑重地说，“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白拿你这些东西。”
他本想说要拿些山下的特产给贺顾之送来，可外门清贫，无非也是些新鲜蔬果之类的农产品，而他环顾贺顾之所在的靖庐，看了一转，似乎又觉得这儿什么也不缺，一瞬之间本有些失落，可又忽而想到——
“对了！再过两天，就该轮到我下山到镇子的集市上去采办了，集市里的东西多，什么都能买着，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回来？”他一下很热切地看着贺顾之问道。
“想要的东西……”贺顾之正襟危坐起来，两手掐着盘起来的两条腿，当真很仔细地望着屋顶思考了几秒。
倒是真的有，他想，只是，很难，他找了这么久，也没有在这人世间寻到。
“心头血、无根木、相思魂、不往人。”他说，“我倒是想要这些。”
“这些……？”筱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些又是什么？”
他当然不会知道，其实，就连贺顾之自己也不是很知道，那几样东西，既没有明确的记载，也没有外形出处的描述，即使要找，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
一切也不过只是师父曾经讲过的传说故事，说着，有了那四样东西，就能于天地间寻回一个人，无论对方在哪里，又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施法的人在心里想着，都能立刻就见着。
那大概，就是此刻贺顾之最想拥有的几样东西了。他当然知道寻找它们的难处，也压根没有打算叫筱白替他操心，只是筱白听了，却似乎并不想知难而退。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记下了，等我下山了，一定会帮你找找看。”他很认真地告诉贺顾之，像在与他许一个很重的诺。
贺顾之有一点感动，手肘撑着案几翘起来一只小拇指竖到筱白面前。
“好啊，一言为定。”他说。
“一言为定。”青年语气坚决地应下了那句话，与他手指勾连，立下一个约。
早饭过后，贺顾之站在靖庐的门口，目送着筱白一级级地步下台阶去了。昨天跟着筱白一块到了白云山峰顶，又被留在了这儿的火翎雀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扑腾到他的怀里蹭了蹭。
贺顾之轻点了一下那小东西的脑袋，故意吓他一吓地那么说：
“小家伙，晓得你馋，小白给我留下的口粮总共就这么些了，你可不许跟我抢，不然我就把你扔到崖上，和那些仙鹤们争吃的。”
火翎雀似乎能通人言似的，听了他的话，缩起鸟脑袋一哆嗦，发着怂软软叫了一声。
这一人一鸟，原本一个逗弄另一个玩得挺开心，怎料从筱白身影消失不见的那道门外，又跨进来一列不请自来的人。
身着天清派内门高阶道服的大德尊师行着揖礼，毕恭毕敬地跨过了门槛，身后赫然跟着两组列成纵队的弟子，见了贺顾之，深弯下腰，两手举过胸前拜会了一声：“贺长老”。
他行那个礼时，都不敢去看贺顾之的表情，直到贺顾之扭过身子，轻言一声“尊师免礼”，才抬起头来。
面前贺顾之的心情似乎比过往时候好了许多，自打他前不久重回天清派来，脸上总是不虞的氛围更多些，弄得他这样平常负责内门事务的尊师无比紧张，生怕对这位天清派眼下辈分最高修为最深的长老有所怠慢。今天这也是为了讨对方的开心，才特意带了弟子，从内门的库房里取来了一部分天材地宝，打算进献给贺顾之的。可这一来，眼见着连日里阴晴不定的长老心情似乎又好了，不免又暗自肉痛从库里挑出来的那些宝贝，连忙将话锋一转，转而问起此刻他最为关心的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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