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就要到论道大会的日子。论道大会，须得是各门各派的掌门极其亲传弟子才可上座，如今你的灵根已有长进，可要在那之前，锻炼到足以有资格出席的程度，仍然十分不易。我问你，你可想要，成为下一任掌教的座上弟子，时时侍奉左右，成就我天清，复兴繁荣？”
血魂石最后的那句问话，不知多少个时辰之后仍然洪钟一般回荡在筱白的脑子里。接下来的一天，他过得都有如行尸走肉，身体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打点了日课和外门的琐事，便回到自己的房中呆坐着，直坐到窗外月升日斜，都不变换姿势。
他实在太过震惊，太过讶然了。
尤其是，在所有几乎憋不住就要脱口而出一连串“我想！”的冲动背后，还藏着一个他没法给血魂石透露的名字。
正是如今整个门派都寄望着的下一任掌教，贺顾之。
能做贺顾之的徒弟，还是内室首徒，这样做梦一样的事放在以前，筱白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他有一点发懵，还有一点难以置信的羞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出去恐怕都要遭人笑话，怎么可能呢？
可是住在这颗石头里的，是雍穆青的执念，雍穆青，祖师爷啊，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满脑子都是纷乱想法的筱白实在睡不着觉，一把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便拎起靠在床边的木剑推门走到了院中。
正中天一轮明月清皎，月明星稀，筱白默默摆开架势，就着月光便开始练剑。
二十年里，这是他第一次大半夜不睡觉地爬起来温习剑诀。从前的人生他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为了什么而努力，现在，他才刚有了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念头，便已经学会了要开始不遗余力。
他想，他想上到那山顶上，进到那扇此前不得随意而入的大门里，站到距离那个人身边最近的位置上去。能得祖师爷这般托付，他怕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又怎么好意思去对不住这份凭空的好运？
第二日一大早，练了半宿剑诀没有睡觉的筱白依然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好了自己，拿布包袱收拾好了一包饮水和干粮，背在身后，到从外门上山的山道边站着，静静地候着了。
昨日就有师弟来与他传过信，原本预备着要往山上定期运送供给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弟子都因为捅了马蜂窝那档子事没法干活，外门的田地现在又恰逢抢收的时节，人手不顶用，负责派送粮油的马伯年事已高，腿脚不便，须得临时调遣几个弟子，来帮忙推车。
于是乎，筱白这个做大师兄的自然是第一个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这一遭要拉到白云峰顶内门里的是一大车的白菜，挑出来长势最好的一个个拿绳子细细地扎好码放在板车后头。前三分之二的山路，尚还不那么陡峭，筱白带一个弟子在前头拉着粗绳牵引方向，后头再有三个弟子掌着车轮，一路也这样推到了盘山路的尽头。要再往上，便是几千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长石阶，板车上不去，得靠一人一只背篓，一步一个脚印地将供给背到终点。
筱白打发了一个弟子看车，剩余的几个，同他一样，每人都背着一只藤编的背篓，再负上差不多二百斤的担子，开始闷头朝山顶爬去。
他本想安排马伯也留在车上歇息，对方却坚持要与他们同行。因内门的看守是只认得他这个运送配给的掌事，若他不再，即便供给背到了门前，也可能不予放行。保险起见，还是得稍待他这把老骨头露一次面，做些说明才行。
天清派内，外门内门向来分得清楚，如同外家和内家的分别一般等级森严，外门的道士大多没有多少修为，对于这样严格的审查机制也见怪不怪，心里没带着多少情绪，倒是筱白，见到马伯这样大年纪的人，也依旧不得不拄着拐杖，在漫长陡峭的石阶上艰难攀爬，心下忽然一阵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都是同门，何苦这样严防死守，将我们当贼一样？”
他那句话嘟囔得小声，只得走在他身边最近的马伯一人听见，才刚说完，便叫马伯一个眼神警告似的一瞪，同样压低声音教训他说：“我看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眼看着就要到山顶了，这话也是说得的？”
筱白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抿了抿嘴唇，就听见马伯又说：“你也知道，虽叫法上我们是外门门人，大多也不过是些没什么修仙资质的普通人，幸而是得了白云山的阴泽才有了死后可以安心入土的地方，何必和内门的世家弟子计较？那里边，还不知道谁就是未来的剑仙呢，这人和神仙，怎么能一样呢？当然要区别开来了。”
“可这么久以来，白云山上出来的剑仙不也就祖师爷一个吗？”筱白反驳说，“且不说在修炼成仙身之前，他们不过也是人，和我们一样，就是成了剑仙，心中没有大慈悲，我看也不配那一身修为。”
马伯听了那话，脚步忽而一顿，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否意有所指，只说了一句：
“你近来……倒是越来越语出惊人了。”
筱白眨眨眼，没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马伯又深深看了他一阵，才收回眼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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