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使劲地拍了一下凌渡的手，他的手掌全是老茧，而且就拍了那么一下，没有摸出来凌渡手掌上的薄茧。除了虎口处因为常年握手术刀而起的茧之外，没有别的明显的茧。
凌渡假装吃痛地“嘶”了一声，然后笑着说：“警察叔叔，有没有什么人告诉过你，你做的饭其实挺好吃的。”
周竖瞪了他一眼，又是那种语气，周竖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就像是一记蓄满了力的重拳，却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一团棉花最中心的位置上，而且这个小混蛋……似乎已经开始能拿捏住自己的软肋了。
就像以前一样，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自己的软肋。就比如他刚才的认错速度，认错态度，还有认错语气，虽然一点诚意都没有，但是看着他那张笑嘻嘻的脸，真的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再比如，他刚才那句“警察叔叔”，虽然没有叫“周竖哥哥”，但是效果却是加倍的，那软绵绵的语气，那不正经的神态，还有那句一听就知道是假话的夸赞，都能让周竖的脾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但是他也没打算放过凌渡这个越来越混蛋的小畜生，二楼的餐厅是一个开放式的厨房，占地面积不大，但也有一般人家里的半个客厅那么大。
“一个荷包蛋就把你收买了，大少爷，您未免有点儿太好收买了吧。”周竖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进蘸水碟里，看着他洗手的背影，带着点不甘示弱的语气说。毕竟他只给这个小畜生煮过一个荷包蛋，这马屁拍得实在是没什么水平。再加上这个小畜生刚才那样的态度，让他的气还没发出来，就憋了回去。他自然是不会放过小畜生话里的这个漏洞，“好歹也是个尝过山珍海味的大少爷，别像只二哈似的，随便给口吃的就跟着别人跑了。”
凌渡洗完手，坐在桌子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直接放到嘴边，关于吃饺子，他更喜欢原汁原味的，周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给他盛了一碗煮饺子的水放在旁边。然后笑笑地看着周竖，嘴里却是委屈的语气，“警察叔叔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人家好伤心啊。于情，我是你弟弟，于理，我是你领导。你平时就这么对周优和梁辰然的吗。”说完之后就把饺子送进嘴里，然后细细地咀嚼。
周竖把嘴里的饺子咽下，辣椒放得有点多，他每吃一个就要喝一口牛奶，“哟，现在就开始在我面前耍官威了。我这辈子，唯一怕过的人，”他故意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尖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就是老周。”
凌渡的脸一下就变了，收敛了笑容，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埋头吃饺子。
这是他第三次在凌渡面前提起周建国，他只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凌渡在听到周建国的名字之后就会怎样的反应。
之前他也提过几次，但是那两次他都没能从正面看到凌渡的脸。第一次是一个侧脸，长发遮住了凌渡的脸，虽然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凌渡的呼吸停止了一秒钟。第二次是隔着电话，他虽然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凌渡的呼吸和语气都变了，变得沉重和痛苦。这是第三次，他坐在了凌渡的对面，看着脸上笑容消失的凌渡，面色有一瞬间的惨白，仿佛是被内心的恐惧揪住了。
他是有愧疚的，周竖想。
这个想法其实早就种在周竖的心里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证实，他一直都不相信他的小东西是这么一个无情的人。
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然后发芽，可是这个种子十二年不遇春雨，不沐阳光，不逢秋风，不沾冬雪，就那么孤零零的躺在他沉甸甸的心里。那里黑漆漆的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只有那一棵种子。长年累月的，种子发了霉，内核都快要被霉菌完全侵占了。
就在这时候，它得到了第一滴春雨，第一缕阳光，第一丝秋风，和第一片雪花。它开始疯狂的生长，挣扎着，把霉菌赶了出来，它重新活了过来。
他一直都相信他的小东西，说他感情用事也好，不够理性也罢，或者说，在这件事情上，他非常任性。可是他就是愿意这个小东西，没有为什么，就是相信。
凌渡连塞了两个饺子在嘴里，才勉强撑住正在往下落的嘴角，没让自己在周竖面前失态。
“周建国”这三个字，如果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其实没有几分力量。但是如果是从那三个人嘴里说出来，相当于在他心里引爆了一颗核弹。能把他炸得体无完肤，而且特别是周竖说出这三个字。
他曾经对着这片土地的方向起誓，他欠这三个人一人一条命，这也是他能一直坚持活下来的理由。其实他并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坚强，他只是有不能死的理由，和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张萍和周优前几年做手术的时候，他都有暗中找人帮忙，也算是还给了他们半条命，剩下的半条命，他希望他永远都还不上。只有周竖，一直无病无灾，他还没找到能够还给周竖的机会。所以当周竖提到那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最为致命的重击。
他对自己的恨，对自己厌恶程度，不比任何人低。他讨厌苟活于世的自己，讨厌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的自己，讨厌爱他的人都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他最讨厌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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