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退了房，沈槭开车把温沛送到了孟乐音戏剧工作室。然后自己去了一趟派出所。
一个年轻的警察在电脑上拉出六张照片让他辨认。沈槭跟那个人电梯里正面遭遇那次，那人虽然戴着口罩，但沈槭对他的眼睛印象深刻，所以指认并不困难。
警察看着沈槭指认的那个人，摸着下巴道：“果然是他啊。他就是那个有吸毒前科的嫌疑人。也是死者谭英的堂哥。
“沈医生，死者谭英家属的档案我们都调阅过来了。她父母谭建义夫妇本人是安分守己的个体经营户，在当地开一家早餐铺子。谭建义的哥哥死的早，所以他堂侄谭海的户口也落在他们家里，此外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谭海有吸毒和偷窃的案底，他儿子谭雄还未成年的时候犯过故意伤人罪，进过少管所——沈医生您的手，就是叫他给打的吧？”
沈槭默不作声地听着，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听到警察的问题，也只是“嗯”了一声。
警察叹了口气，继续道：“谭海从戒毒所出来半年了，一直没有找到工作，谭雄除了偶尔给家里的早点店帮忙，也没有其他正经的工作。谭英病了一年，再加上谭海之前染上毒瘾，家底早就被掏空了。我们和谭英的家属沟通过，她父母都承认医闹是谭海和谭雄的主意，目的就是为了要赔款。”
警察说着，边打量着沈槭的神情。一般来说遇上这种事，普通人早就已经愤恨难平开口大骂了，但此刻这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不知是因为教养太好还是什么原因，自始至终好像一个冷漠的局外人，除了偶尔“嗯”一声，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沈医生，小区周围已经警方已经增加了布控，你在家里是安全的，但是谭海的人我们还没有定位到，并且根据他既往的案底，不能排除他为达目的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在我们控制他之前，请您尽量避免外出吧。”
沈槭沉默片刻，眼中掠过淡淡的嘲讽：“我听下来，这件事的本质，是不是就跟走在路上被人抢劫差不多？”
警察怔了怔，然后点头。的确，都是飞来横祸。
沈槭又道：“谭英的家属，他父母现在住在哪里？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警察有些惊讶：“沈医生，你要去找他们？谭雄跟他们住在一起，你去恐怕会很危险。”
沈槭又坚持问了一遍，警察一边告诫他不要只身前往，一边调出资料将地址给了他。
这一天天气很好，秋天独有的天高气爽，沈槭从派出所出来，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但他心里发冷，觉得有些荒唐。
也许世界上的大部分不幸，比如疾病，比如死亡，是无法问一个为什么的。他无法问为何在一切操作程序都正确且符合医疗规范的情况下，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在术中突发心跳骤停，死在手术台上；也无法问招惹上这样一帮难缠且无赖的家属的人，为什么是他。
S市很大，城西的凇城区是前两年刚刚纳入行政区划的郊区，市政府城市规划的版图很大，政府开发的大手也正在向这片荒芜落后的郊区推进。沈槭一路看到很多在建的商业楼盘与四周低矮破旧的民房及田地互相映衬，谭英的家就在其中的某一间。
沈槭循着地址找到了凇城区下的某个街道，谭英的父母谭建义夫妇住在一个早点铺面后的一间小平房里。小平房门口放着一个炉子，一口大铁锅，旁边堆着几个霉迹斑斑的蒸笼，一辆破旧的小电瓶车，几大袋大葱和芹菜靠边放在阴凉处，看起来已经不是很新鲜了。
生锈的防盗铁门开着，里边隐隐传来人声。沈槭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个年轻男人抬高了声音骂道：“你什么意思？他们治死了我妹，还他妈有理了？”
另一道年轻一点的男声辩道：“哎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激动。这不是听了专家的鉴定意见，再来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嘛。”
“什么狗屁专家！不就是欺负我们不懂？——你什么记者啊？他妈站哪边的啊！”
另一个苍老许多的女声制止道：“阿雄，别这样，他也没有恶意……”
“妈，你听听他都问的什么，什么狗屁记者？我看是医院派来的狗吧！”
“哎——您别激动——”
里边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人声也一点点往门口来，突然一个灰色的人影从门里摔出来，沈槭正站在门口，退闪不及，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一把。
宁韶被谭雄当胸一推，脚下被门槛绊住，下意识只躬身护住身前的昂贵的相机和录音笔，谁知后背没有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反而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下意识抬眼看时，只来得及捕捉到男人紧抿的嘴角和拧起的眉心。
沈槭扶着宁韶后退了几步，眼睛望着从门里跟出来的谭雄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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