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装修的电影院有股潮湿的味道，让林绛年想起发霉的草原或者热带雨林。而萧缶作为身边唯一热源，就像野火，瞬间焚尽林绛年全部的氧气。
影厅的暖气开得足，林绛年摘了帽子，脱掉棕色羊绒大衣，折了两折线衫袖口，仍旧热得坐立难安。
他记起第一次见到萧缶，其实并不是在前公司大门口，而是隔壁小城市的体育场。
那几场拼盘义演属于冬日限定，萧缶和同公司几位小有名气的师弟师妹一起，从北方唱到南方。而林绛年去看的那场，恰巧是最冷的时候。
当时他也跟现在一样，穿着厚重笨拙却精心挑选过的服装，面无表情仰着脑袋，看led屏幕里萧缶摘掉的耳返轻晃，划过汗水淋漓的脖颈与锁骨。
旁边的女孩歇斯底里哭了好久，从萧缶走到聚光灯下开始，听暖场快歌也哭，听见浪漫情歌更要哭。
林绛年并没有流泪的冲动，只是脑袋阵阵发晕，浑身细胞宛若着了火，不停发烫。
他脱掉外套，搭上椅背，偷偷地不太熟练地学周围人那样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荧光棒，心甘情愿当一颗名不见经传的星星。
曾经的林绛年很知足，从不会因为萧缶眼里没他而百般沮丧。
对当时的他来讲，萧缶就是存在于亿万光年外、遥不可及的孤独宇宙岛，别说伸手去触摸，连肖想都显得幼稚好笑。
所以“不抱希望”，本身就成为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荧幕还在播放片前广告，顶灯和壁灯已经熄灭，只有绿色通道灯微弱亮着。
林绛年畏寒似的，用膝盖轻轻夹住双手。不多时，他的指尖渐渐回暖，开始发麻。
想起在电影院门口见面时，萧缶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林绛年第一次对司然教科书式的良好品德产生了莫大质疑，怀疑他私下向萧缶告了密，让萧缶知道了自己差点被放鸽子的事。
在密不透风的尴尬与死寂中，林绛年嗅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柑橘和薰衣草香调，猜测出这款男士香水的牌子。他阖上眸子静默少时，又忍不住觑几眼对方的侧颜。
萧缶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唯独眉骨和鼻梁比较清晰。
细瞧之下，就会发现他眼窝与薄唇正透出股寡淡的味道，仿佛一位被迫受刑的无辜罪犯，而不是愉悦赴约的电影观众。
等不到萧缶主动打破沉默，林绛年又向来嘴拙，极不擅长活跃气氛，只好在电影开场前几分钟佯装有事，垂下脑袋心不在焉地戳按手机。
电影还没开始，林绛年就没调静音，随着修长手指移动，模拟机械键盘声“啪嗒啪嗒”响着。萧缶目视前方，突然就像他做心理测试题碰见的那位躁狂症患者一样，为密集的噪音感到不悦，拧了拧眉说：“别聊了。”
林绛年指尖停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萧缶放下座位间的扶手，食指轻屈指了指屏幕，缓声补充道：“电影快开始了。”
林绛年动动嘴唇，想说自己没跟别人聊天，转念又觉得自己没有解释的必要，就“哦”了一声，低下头。
他退出了爬满红色未接来电的界面，把手机揣回兜里。
影片由一个长镜头拉开序幕。林绛年望着男子坐在潮湿台阶上擦拭小号的身影，不由自主坐正了身子，轻抿薄唇，漆黑眸子缓缓镀出层明亮。
萧缶见状，打算抬起扶手的动作一顿。
他于黑暗中凝视林绛年认真且熟悉的表情，过了少时，无声叹了口气。
虽说他现在沦为一位普通的俗人，会为了跟喜欢的人牵手，故意选择在漆黑电影院碰面——可他依旧愿意尊重身边这位高雅的小鉴赏家，不擅自破坏对方的观影体检。
想到这儿，萧缶放松紧绷已久的肌肉，短暂收回目光，让自己专注于荧幕里早就烂熟于心的剧情。
由于全场只有两个人，林绛年倒也不必顾虑太多，拼命克制自己的交流欲。
当自命不凡的爵士发明家找上1900，大张旗鼓地表示要与他斗琴时，林绛年的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身体前倾认真注视前方。
洁白的高领线衫遮住男子半截下巴，栗色自然卷懒懒搭在耳后，手上还抓着脱下来的黑色绒线帽。他不时拨弄着帽顶的小球，睫毛卷翘，眼睛明亮，乖巧得像只误入残酷人间的食草动物，让不时用余光打量的萧缶整颗心都发软。
他恨不得把所有心动都熬成糖浆，给林绛年打造一艘真正的维吉尼亚号，邀请他住进最漂亮盛大的船舱，永永远远不需要走下船梯，更不必被光怪陆离的世界伤害。
林绛年沉溺在钢琴声里，并不知道身边人的情绪波动。
第一场比赛轮到1900弹奏时，他挑了挑眉，轻声说：“这首平安夜……”
“嗯。”萧缶凝视林绛年搁在大腿上的手指，清瘦修长，微微晃动，仿佛正在弹奏一架凭空出现的钢琴。
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渐渐化成水，萧缶温柔低笑道：“他加了段四分之四拍旋律。”
“对，”林绛年为对方的心有灵犀感到愉悦，弯起眼睛说，“还有Jazz。”
第三场比赛，1900终于意识到爵士发明家的挑衅，表演了一首单人四手联弹，琴弦甚至发烫得点燃了烟。
浑身过电的酥麻感油然而生，冲向头顶，林绛年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那截腥红烟头，燃烧成烟雾，与绕梁余音一道湮灭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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