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喜欢贺渝对自己露出那种克制的眼神，只有那一刻，他才会有一种，贺渝其实也在意他的感觉。
可他同时也害怕这样的眼神。因为一旦贺渝露出这种眼神，那么在某一个话题上做出让步的一定是他。
——他始终是最不愿意贺渝难过的那一个。
喜欢就是一种阶级关系的开始，他们明明是同一个级别的将军，可秦翊却将自己的感情托付了出去，也就给予了贺渝俯视自己的权力。
在贺渝纠缠痛苦的眼神中沉默了一会儿，秦翊终于还是微微垂下头别开视线，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他风轻云淡地岔开话题，道：“你先躺着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转身就去自己沙发上的小窝。
“秦翊。”
因为没有期望，于是当身后传来低声呼唤的那一刻，秦翊甚至觉得自己在幻听。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一向含笑的眼睛里在没有一丝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诧异。
贺渝倚着床头，他今天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就算是撑开眼皮都变得十分勉强。
也许正因为这份疲倦，才让他暂时能够放下自己背负的东西，用呕吐时被那些速度极快又极热的呕吐物擦伤烫伤的嗓子，沙哑地说：“不要喜欢我……否则，以后你会后悔的。”
秦翊的呼吸一滞，他眉梢眼角的最后一抹温柔如同满月坠落时牵动的最后一缕退潮的海水，一瞬间俊朗的面容变得十分硬朗坚毅。
“老师，盼点别的吧。”他声音带笑，可脸上却一丝笑容都没有，“我这辈子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贺渝像是一条被丢上砧板，不知何时就要被刀俎宰割的鱼，缺氧地剧烈喘息着，最后无助地放弃了挣扎，秦翊听见他低声地叹了口气。
秦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早点休息”就往沙发走去。可贺渝却又一次轻声呼唤了他的姓名，让他再一次扭转过头。
贺渝沉默了一下，往床的另一边缩了缩，掀开了被子淡淡地说：“过来睡吧。”
秦翊愣怔了一下，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沙发硌人，你翻来覆去我也睡不着。”贺渝轻声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秦翊没有立刻上床。
这位上将大人如同信徒般虔诚地去沐浴了十五分钟——是平时洗澡的五倍时间，甚至非常细致地用干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梳理好之后才走了出来。
贺渝似乎已经睡着了似的，呼吸均匀平稳。
秦上将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像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愣是一点脚步声都没能发出来。
可即便如此，等他来到床边地时候，贺渝还是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浓浓的警惕，见是他来，才茫然地眨巴了两下，慢慢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惊醒你了？”秦翊坐在了床沿，柔软的床铺立刻凹陷下去了一些。
贺渝又半睁开眼睛，他一贯冷漠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显得有些迷离。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有些迟钝地说：“没有。”顿了一下，又说，“没睡。”
秦翊轻轻嗤笑了一声，说不准是逗弄多一些，还是宠溺多一些。
灯光很快就被熄灭了。
经过不久前那场深夜乱葬岗漫步，秦翊洗完澡之后已经是午夜十一点半。
他规矩地守在自己那边一半的床铺上，心说，果然床就是不一样，沙发真的比不来。
“秦翊，你知道吗？”对面的贺渝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睁开了眼。
在夜色中，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像是包容了整个夜色，而那点飘摇的光就是月亮的光辉。
秦翊看着他眼眸中的“月亮”，弯了一下嘴角：“什么？”
“如果我九岁那年遇到你就好了。”
“嗯？什么？”
“没什么……”
“你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秦翊感觉自己心里那只猫咪又不大听话了，拿爪子勾着他的心脏，不疼却很痒。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贺渝的话。
贺渝沉默了一会儿，却换了一个话题说：“明天挑个时间，你和我一起回首都星一趟。”
“怎么？”
“军部可能有什么变动，或者，前线对峙情况有什么变化吧。”贺渝低声地说着，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耐心地解释一件事情，简直平白生出了一份本不该属于他的优柔，“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值得汇报的东西，带回去打掩护。”
军部外派的人员是不能随意回去的，不过特殊情况除外。
秦翊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自己顺走的那张报告，但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另一个可选项目：“要不，汇报一下东边的土质……”
贺渝用鼻腔勉强发出一个“嗯”，听上去困极了。
秦翊放轻了呼吸：“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先睡吧，晚安。”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贺渝那边传来了一丝细弱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于是勾了一下唇角，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他睡得意外地沉，几乎是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于是也没有发现，半夜的时候，原本应该已经睡熟了的贺渝陡然睁开了眼睛。
贺渝的瞳孔无机质地盯了他的侧脸一会儿，终于抿了抿唇垂下了头。
“秦翊，如果九岁前遇到你就好了……不过那时候的我即便遇到了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他一哂，低语着，好一会儿从自己的脖子上掏出一根银色的链子来。顺着链子一路摸下去，终于在某个位置摸到了一只环状的光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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