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明光自从被塞上这辆马车后，便再也没沾过地儿，每日两餐，都有个土行孙似高的侏儒，打开门送进来。
送来的都是冷米饭和素菜，明光不需要进食，是以不大在意，但是汲取不了水分，叫他有些病恹恹的。
车轱辘转着不停，明光伸手打开帘，天色将晚，树影沉沉，寒气逐渐腾了上来。
这样冷的天，宋公子会很冷吧……他胸前缠了绷带，郎中说不好裹得太厚。
也不知他醒了没有。
明光正想得出神，身边伸出一只手，腕骨突出，一把枯枝似的捆在一起，套了张人皮，将饭盒拿了过去。
明光顺手就递了那么一下。
旋即回过神来，惊了一跳，借着半暗天光才见马车一隅原来坐了个瘦削女子。
那女子裹在一件银鼠灰的大氅里，面上紧紧绑着面纱，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偎靠一隅，顾自解了面纱，小口吃起饭来，中途呛了下，发出破碎的咳声。
“你怎么样？要不要用点水？”
那女子剧烈地抗拒起来，险些把盒饭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像闪破门，听了耳朵生疮。
明光闻言便不动了，任由她用完了饭，重新缠上面纱，气息都融入空中。
马车不分昼夜的行驶了两天两夜，中途只停下来以供方便。
明光借机讨要水喝，他却没见着韩陵，是个小厮打扮的两广鼻，在他腰上摸了摸，又在他脸上摸了摸，最后呸了一口。
“喝水？你喝大爷的尿吧！”
说完他夸张地笑起来，身边几个装束相似的配合地笑得此起彼伏，明光不明所以，但直觉不喜欢，一言不发地走了。
突然手腕一紧，那两广鼻抓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说：“走什么，韩爷不在，你今儿来陪陪我。”
他不由分说就上来抱住了明光的腰，埋在怀中乱亲一气，明光奋力挣脱，“你干什么。”
“干.你啊。”
这时有人小声道：“这是菩萨蛮的新人，不好吧，韩爷……”
那小厮满不在乎：“怕什么，又不是姑娘，你忘啦？上回那个冬青儿，脔了又脔，最后还不是送进去了！”
“那个是痴傻儿啊……连箸子都不会拿，方铜！”眼见着他是要动真格，身边人着急了。
那名为方铜的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眼色凶狠起来：“不怕！这人不也说是脑子不好么。”
说着方铜凑了上去，笑容可掬地说：“小公子，爷同你玩个把戏好不好？”
不料明光先前吃痛，想起兖州遇到的怪人来，一时怒从心头起，想也不想甩开他的手：“谁要跟你玩！”
方铜大怒，一把握腰间短刀，银刃在鞘轨上飞快滑出时，传来一声沉厚的警告。
“方铜。”
方铜停住，面上升起一阵难以描述的恐惧，他极慢极慢的转过头，一一看见同是骨战肉惊的常子、倒吸一口凉气的胡帆、一颗被靴头踢开咕噜五六圈才落定的灰石、和道魁梧挺拔的身躯。
韩陵转着拇指上一颗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方铜鼻翼剧烈地收缩两下，才在一息之间措好辞。
“那个、那个人，他刚才要逃，被我发现了。”
“哦？”韩陵饶有兴致地提起尾音，温柔地叫住明光，“明光。”
明光戒备地看着他。
他也不介意，但问道：“你刚刚是要逃吗？”
“没有。”
“他？哈哈……他说的话怎么能信呢，你们说是不是？”方铜癫狂地乐了，扭头问左右。
韩陵笑意安静：“方铜，你回过头，看他的眼睛。”
明光眼里充满了戒备，细察还有些不悦和惊惧，正如一潭春水明净，见之宁神。
方铜似乎明白了韩陵的用意，迟疑半刻，突然歇斯底里吼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他是什么东西啊！”
韩陵不欲再看，淡淡地吩咐寸儿，明光觉得无趣得紧，周身都是被那方铜揽着亲过的气息，浑身都不得劲，他逃也似的上了马车，才舒出一口气来。
旋即他毛骨悚然。
车里那女子依然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裸露在外的双眸比夜色还要浓重。
半晌她伸手，在墙上画了一行字。
原来是个哑女。
明光分辨上少顷，抱歉地说：“我不识字的。”
女子怔了一刻，又将手缩回衣服中，仿佛从未伸出来过。
这时车轱辘转了起来，传来马夫吆喝声，车队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女子没有了困意，始终不错目的把明光望着，见明光不住地抬袖，把自己嗅了个遍，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放下胳膊，唉声叹气一番。
“为什么人人都爱抓着我呢。”
女子弯起眼，讥讽地笑了，她独自打开帘，朝外怔怔观看许久，又沉寂的坐回一隅，半晌才抬手，明光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只是抬手将面纱系得更紧些。
她做完这一切，便像尊沉甸甸的佛像般，彻底融入在黑寂中。
明光很快也捱不住睡了，迷迷糊糊间外头吆喝着又动身前行，颠簸下他头一次尝到睡不安稳的滋味。
直接表现就是他不断的从座椅上摔下来，滚上两圈转醒，原路爬回去，直至下一次摔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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