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我以为没有比被闹钟唤醒更能让人心生暗火的事了，如今的我知道了，还是有的，那就是被剧痛唤醒。
自肩膀处传来的剧痛将我从一片茫茫白光中生拉硬拽了回来，我跪坐在地上，吃力地睁开了眼，身体稍稍一动便引来一连串刺耳的铁链摩擦声，穿骨之痛随即跟上，强制性地让我昏沉的脑子清醒起来，教我开始怀念起了旋律悠扬的闹铃。
鼻间嗅见腥臭刺激的不知是霉味锈味还是血腥味，眼前的景象无甚新意，远没现代的监狱人性化，石壁上搭着串串铁镣，粗木隔栏分出了几个空间，地上遍铺干草，远处那间的墙上还挂着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物件。
我远远望了他们一眼，心道朝廷的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戴望折磨人的方式创新。
手铐脚镣是基础配备，除此之外还有四道铁链前前后后地串着我，两道扣着我的锁骨，两道钉在我背后的肩胛上，阵阵钝痛冲击着神经，让我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重。
若是真气还在，我大可分出一部分来封住痛觉，可归功于那颗神奇小糖丸，我是半分真气也提不起来了。
回头想想，那日花魁巡游被劫，让我失力受辱，应该也是那枚糖丸的功劳。
想来满溟欢应在那日就预备对我动手的，结果却被赵司法找来的人坏了计划，也不怪他那般气急败坏了。
提不起真气封住身上的痛感，仅剩的几分气力也被我拿来镇压了注意力，让我得以置身事外地去思考看待这一切。
没办法，皮肉和心口都痛得难以忍受，总要想办法止住其中一样吧。
脏话是无心去骂的了，还不如想想这局该怎么破来得实际，我艰难地转动着脖子，试图在牢中找出一些能助我脱逃的破绽，就听见自隔壁牢房传来了一声清冷的人声：“——除非你把自己的骨头拆了，否则是逃不出去的。”
端的是哪路英雄好汉啊，洞察力还挺强的呗，我又艰难地把脖子换了个方向，透过栅栏看向了隔壁。
隔壁端坐着一人，身上明黄的布料破落灰暗，被血污了颜色，一双不怒自威的黑瞳正望着我，气度一派轩昂，仿佛身仍在高台，心未染尘埃。
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士，但穿着制式还是认得一些的，稍稍抽了一口气，哑声问道：“……皇上？”
那人微微一笑，很是看得开的样子：“已经不是了。”
也对，在王勋阁听着的，纪惟羡叛了。
好不容易见着个皇帝，结果还是个废的，你说我穿越这一遭到底图啥。
那边还等着我说话呢，我点点头，又被疼得一激灵，仍顽强地把玩笑开了出来：“……那他动作还挺快啊。”
那人被我的话逗得一乐，捂着手臂上的伤口站起身，隔着栅栏打量了我几番，问：“你是我那蠢弟弟的人？”
我张了张嘴，还未等出声，一股腥血就由喉头冒了出来，又被我强行咽了回去。
他大概是见我唇间洇了血色，便也没再勉强我说话，只说：“罢了。”
他不勉强，可我偏是要说，我轻轻咬了咬舌尖，忍下了又一口腥血，道：“……不是，我是敛沧的人。”
“你这人……”他有几分好笑似的，“简直就像那些迂腐的言官，不要你说话，你偏偏倔强要说。”
不说怎么行，我的气力已经不足以压制我的注意力了，心口闷闷发胀，一个我暂时不愿去想的名字在里面锥着刺着挣扎着，再不与他谈天分分心，我怕我会痛得爆体而亡。
怕把喉间的血吐出来吓着了他，我抿唇对他笑。
废帝看我笑了，稍显警惕地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也锐利了几分，只稍片刻便放松了下来，了然地笑笑：“既然你想说话，那就说吧，想谈些什么？”
要不怎么是能当皇上的人呢，看看这洞察力，我问：“……谈什么都可以？”
他稍稍一顿，点了点头：“谈什么都可以。”
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何以沦落至此？”
似有几分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他先是皱起了眉，像是想斥我放肆，又一霎收起了情绪，淡淡地开了口：“因为我负了一个人。”
自称改得挺快挺自然，也没扯出什么红颜祸水一类的说辞，把责任都归在了自己身上，我正准备出声敬他是条汉子，又想起了他那声似带亲昵的“蠢弟弟”，瞬间把话音生生折了过去：“该不会是……纪惟羡吧？”
“……”他被呛到了似的咳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我一眼，又低低笑骂了一声荒唐。
像是越想越好笑，他这一笑就没停下来，连眼尾都笑出了些水光，也不用我追问了，带着种自嘲的笑音把事主和前因都交待了出来：“不是纪惟羡，是只狐妖。他助我登上了王位，我却斩了他的八尾，让他失了法力，又把他推上刑场剐了。”
“……”这回换我被呛到了。
他说着，抹掉了眼角被笑出来的眼泪，娓娓地续上了后果：“他命大，没死，转投了我那勾结魔教的傻弟弟——他那个人啊，替人做什么腌臜事都会把人摘得干干净净的，让那些史官找不到地方下笔。”
他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正听故事的我：“我想，你大概就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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