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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省铜陵学院/程帆
我要有意躲开像“影城”这样更加现代化的词语，让“电影院”这一早已过了风潮的词凸显出哪怕一点点的年代性和沧桑感，竭力去迎合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对于电影的零星念想。可当在这世上混了二十余年的我刚刚知晓那个我最亲近的人已三十多年未曾踏足他记忆之中的“电影院”，方才懂得那样的选词填空只是一厢情愿的徒劳，而我活到这个份上，也只是虚妄。
“啥？现在的电影还分很多场次的啊？都不一样的吗？”偶然地，当我摆弄着刚订的电影票，在家里同他说及电影场次时，他竟倏地这样问起。双唇微张，眼角和额上的皱纹似摊开的书页一层层，眼里却满是童真。当时我竟没有觉得很讶异，下意识地将现在观影模式的变迁简述给他，带着笑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啦？”他将信犹疑，将刚刚的皱纹和童真复制了一遍递给我。“早就不是啦！”我复笑，像是理所当然。
以前……会是多久之前？
隔了些零碎的年月，我去了另一座城，呆立在另一座陌生“影城”的大厅内。手里攥着一张单薄的票子茫然四顾，悲伤地难以自持。
这里的年轻情侣相搂相携，好友闺密嬉笑连连。处处弥散着逸乐的分子，却久久未曾容下父亲抖落的烟灰。
我料想那是孩提时光，至多是跟我这般大时。那个“以前”，姑且想它也是个这样的夏天吧。日薄西山，夕照满满，小小的街巷被染成了一幅温柔的油纸画。那里有个男孩，兜里揣着几毛钱换来的电影票，一路跑过小店和冰棍儿摊点去呼朋唤友，然后他们几个孩子三五成群地同夕阳玩着关乎影子的游戏，最后一同隐没在巷底的转角——那里有一家老旧的电影院，一家承载了那个年代，只在那个街巷的人们独有记忆的电影院。正如那群孩子爽朗的笑声，只在那个年代。
而后呢，我就来到了那个男孩的年纪。然后看惯了那个男孩上下班，握鱼竿，看法制专栏直到睡意正酣。好像总是那么简单恬淡，恬淡出了与世无争的自然而然。而我看不到的，是夕光与旧巷；看不全的，是期望与奔忙；看不透的，是他安静时的簌簌老去的忧伤。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粗浅读来是不以为然，觉得不免残酷和伤怀。而除了目送，可以追索的仍有很多。毕竟人有记忆与印象，而且那么美。
可渐而发现，父亲的确是在我来到世上的年月里不遗余力地诠释着一条越发单调的路线，而且节奏越来越徐缓，像深院中的一曲悠长的二胡。不论多远，他当然不会追，只是那弦音一声声拉进儿女的心里，一声声告诉我万千追逐不如归去，也终要归去。
出于求学，第二次来到杭州城。当然较游西湖的第一次来说，时限更长，也更加自由。我可以逢得任何一个周末的清晨，轻装出门，向着这座记忆中满溢着情怀的城游荡。
记得自己在数不清的同学录上写过“环游世界”，却也不止一次地在不同书籍上读到“旅行的终点与你出发时的A城没什么两样”，甚至“家乡的景与家乡的人才是最美”的说法。曾经为之迷惘不知所云，纵使如何思寻也得不到清楚的答案。
不过在西湖沿线的公交车上，我似乎可以分清游客与市民——看他或她的眼睛，而非着装打扮。设若一位杭州本地的职员，每日乘公交经西湖去上班是例行事务。而慕名而来的你上车，与他的目光相遇了，那么你对于他而言，就如西湖，或者他手里的一纸文件。他路过了你这样一个刹那风景，就如飞尘一般仓促微茫，只将眼神平缓地投过来，再移回去，荡成窗外的西湖水，平和不起波澜。你看他望湖的神情，仿佛他看见的不是烟波浩渺，而是天荒地老。
还没坐过杭州的地铁。那趟公车将我送到站前，便乘着逸兴信步进了这座城的地下，渴盼着再去体验一次来自地下的速度，竟终未如愿。我可以形容那种很挤的公交车：人流的蠕动足以将一侧的你贴上车窗，似一块补丁。而整个车厢又像是一个贴满补丁的水盆，注水与漏水的节奏总不均匀，却使之总是将满不溢。而我却无法形容那天的地铁站如何拥挤。那不是摩肩接踵的挤，或者说，那不是空间的满溢。不，也是，只是那内容物不是身躯，而是心魂。早已忘却地铁站内的所有流程，我在地下失了神，满脸惶惑，漫无目的地游荡。通过一两个不知用途的关口之后想要回到原处，刚一转身移步即被守关的警员冷峻地抬手回绝。无奈复前行，在人群杂乱的流速中踏着无助的奇异步伐，饱尝了擦身乘客的刹那气息。匆忙，木然，悠闲，喜悦。当这么多副表情涌上来，携着未知的站点诉说各自的渴盼时，有种无望将自己团团围困，反复问及何去何从。大军压境，无力回驳。自己终是寻得一处光亮逃了出去。
到底有多少顾盼会让人情牵原点，且为着一条单线甘之如饴，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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