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麻辣烫，夕阳已经彻底隐没，落叶的梧桐树下街灯亮起，路上车流往来、光影不息。温沛转了两趟地铁，在一个小时后回到了孟乐音的工作室。孟乐音的工作室在城西平化区的一个创意园区内，一栋独幢的三层小楼，晚上七八点仍然灯火通明。一楼大厅里贴满了孟乐音编剧或执导的话剧海报，其中一面墙被他用色彩斑斓的油漆泼洒做了夸张的装饰，彰显着这个工作室自由前卫的态度。
当初毕业时，温沛曾有机会留在工作室里成为一个正式的话剧演员，但当时他与贺叙打得火热，贺叙去参加了某个卫星台的选秀节目，自认前途光明，几句甜言蜜语哄得他动了心——实际也是只要能演戏，在哪演都一样——恰好有个经纪公司愿意签他，便就离开了孟乐音的工作室。
温沛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三楼。三楼有个小房间专供演员休息——偶尔赶进度需要通宵排练，演员们就会抽空到这里来稍微休息一会儿。温沛在沙发上坐下来，两腿伸直往后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上一盏光线柔和的吊灯。
楼下排练房还有演员在排练，一串圆熟的台词隐隐约约地传上来，温沛留神听了一耳朵，便张开嘴跟着念了出来——
“……有好多次我都要放弃了，可是他在我身体里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一想到它会永远在那里隐隐作痛，一想到我今后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这一点疼痛而变得黯淡……”[1]
一出已经被票友封为恋爱圣经的经典戏剧，里面的台词，温沛滚瓜烂熟。
温沛靠在沙发上，在他失焦的眼里，灯光幻出无数个虚影。楼下的青年演员情绪饱满激昂，但他嘴唇开合，低声呢喃出那一句台词时，浅淡漂亮的眉眼间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温沛出了许久的神，楼下的演员已经将台词进行到下一段，他才又慢慢念出后边剩下的两句台词。
“……我就怕了。”
很多人说他轻浮浪荡。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的。从高二开始，他有过很多任前男友，也许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如果说男友数量可以用以评价轻浮浪荡的程度，那他应该是其中佼佼。但在他听到的谣言里，还有人说他没心没肝。这一句谣言他就不太理解，因为他的每一任男友，都得到过他真心的爱。包括贺叙——尽管贺叙一直不信他。
尽管他爱过这么多人，从青涩腼腆的高中学生到轻佻圆滑的职场精英，各色各样的人，却始终对这句话感到困惑——“我今后看待一切的目光都会因为这一点疼痛而变得黯淡”。他一点也不能理解那种疼痛——那显然不是做-爱的痛，也不能理解这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对他来说，各式各样的云都是好看的，巫山的云好看，别处的云也好看。
正如他爱过那么多人，仍然觉得沈槭是值得爱一爱的——值得爱一爱，不爱也可以。
这段台词，如果硬要从他的人生经验里寻找体会，温沛闭起眼皱了皱眉，灯光透过眼皮投下一片暖红色。说起来太久远了，并且与爱无关，如果说他的人生的确有过什么疼痛，只有那一次算。那件事在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也许是年少的心太过稚嫩敏感，在成年人看来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摩擦，却足够在他人生里留下永久的疤痕。
疼痛对上了，黯淡也是有的。在伤害发生之前，他当然认为那个人是世上独一份的好，但即使在伤害发生以后，他憎恨他的同时，却仍然觉得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简直是白雪和污泥的差别。甚至直到今天，他似乎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演员需要人生体验。他的确是缺少彻骨的爱和彻骨的恨，但他常常将这段回忆拿出来，类比和置换之后，似乎也能够用于理解那些费解的感情，比如——温沛闭着眼，睫毛轻颤着，将最后一句台词低声说了出来：“爱他，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事。”
温沛坐在沙发上出神地听着楼下的演员念台词，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有个人走了进来。温沛睁开眼偏过头看了一眼，看清来人后，半支起的身体又瘫了回去：“秦师兄。”
秦星辉浑身是汗，大概是刚从楼下的健身房上来，汗湿的运动T恤贴在身上，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秦星辉将自己的运动包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换洗的衣服和毛巾，边问道：“你没事儿吧？上午看你匆匆忙忙跑出去。”
“没事。”温沛随口道，“上午失心疯了。”
秦星辉瞟他一眼，喝了一口手里的运动饮料，又道：“失魂落魄的，还以为你又失恋了。”
温沛心想也差不多吧，半睁开眼：“又？我老是失恋么？”
秦星辉笑道：“以前你跟着我们的时候，粗略算算，也有那么五六七八次吧。”
“……”温沛撇嘴，叹道：“这次没恋可失。”
秦星辉拿起洗漱用品往卫生间里走，边道：“准备一下，等我洗完跟你对会儿戏。明天见张导可别给咱们丢人。”
======
[1]台词出自孟京辉《恋爱的犀牛》
喜欢如烟请大家收藏：(m.zongcaiwenxue.org)如烟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